踏入禁地后,白清微一无所获,打算寻一处结界微弱的所在离开,不想半途白虎骤然发病,为其探脉也查不出病因,她不得不耽搁几日,采摘草药压制毒性。
白清微将奄奄一息的白虎送到一处安全山洞后,挽起袖子利落地用随身匕首削出一根木杖,杵着它往山上爬去。
高耸入云的群山遮蔽大半个红日,抬头望去仿佛永远无法目尽山头。不知为何,她明明初到此地,却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仿佛这里的一草一树都似曾见过。那日光盛极,刺得她心头总涌起一股奇怪的思绪。
白清微压下这股没有由来的感伤,继续向上攀爬,今日她一定要找到水属性的灵草。
走着走着,竟在一块石壁边看到一条垂地长绳,这根长绳很结实,由三条细小的木藤组成,编法有着人为的痕迹。
白清微有些意外。迦南宗对禁地设有阵法,很少有人能进入,就连她也是借白虎之力。山的上方,难道有人居住?
她抓紧藤蔓试了试,发现此物绑得还算牢固,便沿着藤绳一点点向上,当来至半山腰时,还真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发现了一株天凌草。
天凌草是一种同时具备木属性与水属性的灵草,极为罕见,用途颇广,比起单属性灵草更加珍贵。眼前恰好是一株十年的灵草,用它来制作解毒丹,不多不少,也算物尽其用。
白清微惊喜地拨开乱石,却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这株天凌草的根部正深深地缠绕在一根腐烂的手指上,另外,还有几只肥硕的蛆虫在慢悠悠爬动。饶是见惯了虫子,也忍不住犯恶心。
这具尸体死后还能为灵草源源不断输送养料,生前定是个极厉害的修士。白清微为他念了几遍送生咒,朝那灵草伸去,谁知触碰到它的那一瞬,突然头痛欲裂,脑中接连涌进陌生而零碎的画面。
“不管往后有多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
“小白,以后我们一起行动吧。”
“快过来,危险!”
“进去之后,想办法活下去,完成传承,就能出来。”
……
想办法活下去,就能出来。
蜿蜒的桥路尽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旁边站立着几个蒙着半边面罩的修士,正冷淡的看着他们。
稀疏的阳光洒懒洋洋下。
山洞边,枝头几点嫩绿随风轻晃,光景同许年前一般寻常。
蓦然间,手中的嫩黄花朵突然被人拍掉。
小女孩想伸手去捡,下一秒,那花却被人一脚踩得稀烂。
娇嫩的花瓣支离破碎的散在地上,没了生机,孤零零的,好可怜。
那人给她裹上同样厚重的面罩,沉声交待道:“进去之后,想办法活下去,完成传承,就能出来。”
女孩在心底深深重复着这句话,却不知其义,只是朝那漆黑阴森的洞穴摸索着走去,再不回头。
不知行了多久,黑暗中才终于有了一丝微弱光亮。
穿过浓重的黑雾,她方才发觉堆积满地的森森白骨,以及洞壁上腥臭难闻的赤红血迹。
借光回首,一路走来,竟皆是尸骨残骸之道,每一寸都不例外。
恐惧与无助顷刻间占据了所有思绪。
她蜷缩着身体倚在角落,哭了整整三个日夜,几乎断气过去。
直到一次星夜,女孩从饥饿中醒来,再无力气流出一滴泪。
端详四周,这里全都是风化为泥的骸骨,没有分毫可以食用的。就连最难下咽的草皮,也不存在。
必须离开这个洞穴。
凭着所剩无多的气力,她开始了爬行。
因为气力不多,以及忌惮可能的危险,每爬一会,她便缓上一会,断断续续半日过去,总算来到了洞道尽头。
强烈的日光扑面而来,直打在她苍白的脸颊。
小女孩感到双眼一阵刺痛,垂下眼帘之息,不经意看到脚边一团血肉模糊的布衣,嘴唇微张。
这是小虎的衣服。他明明走在最前面,怎会就这样死了。
她愕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敢相信。
“快过来,危险。”
一道稚气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小女孩抬眼望去,看到爬坐在一颗苍天大树上的小乐与小天。
他们面色焦急,不时看向小虎的所在,似乎这里有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鞋边倏然爬过一只金尾羽蝎,犹似刚刚餍足。它的身子鼓鼓囊囊的,宛若充了气的皮袋。
女孩僵楞着立在原地,等它爬走才敢动身。
她跌跌撞撞跑到树下,好奇地瞪大眼睛,声音软糯,“你们是怎么爬上去的。”
小天嘿嘿一笑,灵活地将靴子穿到手掌,抱着树身缓缓滑下。
他的身子比同龄人要略高一些,落地后,就朝树上那位扎着小辫的女童张开手。
不多时,二人都稳稳落在了地上。
小乐小跑着到她面前,伸手拂开落于她头顶的叶子。
她眨巴着晶亮的眼睛,慢悠悠对她伸手道:“小白,以后我们一起行动吧。”
苍天大树下,三只软乎乎的小手交叠在一起。
斑驳的光影落在手背,像一道独特的印记。
“不管往后有多困难,我们都一起面对。”
“嗯。”
小女孩盯着贴在一起的手,心头淌过一道暖流,暖烘烘的,像是身处最明媚的夏日。
陡然间,晴空忽被乌云掩尽,大地笼罩在惨淡的灰雾下。
疾风烈烈,一切景象都在刹那间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而那两只温热的小手也逐渐透明起来。
她慌乱抬首,猛然发现方才还一起说笑的两人都没了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宛若人间炼狱般惨烈的一幕。
*
十日前,白摩神塔将筹备祭山神大典。依照惯例,此等要事本该由大祭司全权主持,然他不巧云游在外,无法立即赶回。众长老经过一番商议,决意将祭祀事宜将交由圣女办理。
“祭山神一事不容闪失,如今交由圣女操办,望你尽心尽力,勿忘神恩。”月长老将祭祀事宜所用簿册文件交予白清微时,仍不忘叮嘱。
白清微清眸含笑,以双手托之,对众人道:“请诸位长老放心,山神对我有恩,清微没齿难忘。”
在白摩神塔的三年,她虽行动受限,少得自由,但却感念神恩,无一日心怀怨咨。若不是有幸被宗门选中,恐怕早在十年前,她已饿死于那场凄风疾雨。
迦南宗对于祭礼一事十分重视,每次举办无论祭品大小,桩桩件件皆不许重叠有缺,若犯,即是对神灵不敬,必处严惩。回房不久,她便持起纸笔,翻校起往日祭品规仪,一条一条精心誊写起来。
纵然白清微十分精心的核对每一处,可偏偏阴差阳错,不慎漏记了一道名为香寻的果类贡品。此事虽不算大,但白清微相信山神有灵,决意亲自到玄衲神殿补记。
其时云烟清淡,斜日高悬。巍峨庞大的白玉神殿映在明光下,无比的肃穆庄重,就如与光同明。
迦南宗神殿占地极大,其内宫室数目众多,足有上千,华丽程度堪比一座小型仙都。白清微走在其中寻找长老阁方位,不过几步,便已有些晕乎。
她正准备等一路过的神殿弟子询问,不想偶然间,竟从旁侧屋室中听到了自己:“圣女内的蛊卵已经种下……再过十年便可成长完备……我答应你的事已办到,现在,请您兑现你的诺言。”
白清微心生疑惑,虽然尚不清楚蛊卵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她,这里久留不得。她不再前往长老阁,就此折返。
……
原来那场早已被时间尘封,几乎都快淡忘的试炼中不只她一人,还有另外十二位灵童的存在。
被山神选中成为灵童不久,他们被一起送到禁地接受神灵的传承。那时,谁也没想到,这场试炼竟这般艰难、恐怖,一度成为七年里日日萦绕心头,挥之不散的噩梦。
除她之外,其余的灵童皆发生了可怕的转变。
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残忍而嗜血,为了成为圣子,毫不留情厮杀昔日朝夕相处的同伴。而关于他们的记忆,在悄无声息中被人抹去。
迦南宗数万子民所奉山神,实为可怖的邪祟!
白清微抽回触及灵草的手,思绪从纷乱中回过神来,心口胡乱跳个不停。她没想到背后的真相居然这般荒唐。
自那日听到体内被种蛊卵,她便一直想调查此事,但神塔人目众多,迟迟无法行动,不想祭神大典开始,反让她从七日斋戒中寻到机会。
在此过程,不慎打落了的珠钗掉出张字迹十分相似的纸条,上面写着禁崖两字,字迹急乱,像在情急之下所写。
抱着一试的想法,她循机逃出神塔,前往禁崖。不想在为银星寻找草药的途中,意外恢复了所有记忆。
七年试炼开启后,她与其他十二位灵童被安排进入栖亡山的深处。在这里,每月都有药使前来,逼他们服下带有剧毒的药物,七年间,许多候选圣子的灵童经受不住病痛的折磨离世,而她也本该因失心而亡。
不出意外,那个东西就在她心口,已经和心脏牢牢缠在一起,无法分离,这才让迦南宗重新将它缝回体内。
想清楚一切后,白清微愤怒不已,她攥紧双手,深深地看了眼昔日同袍,哽咽着持起短匕,一笔一划在木头上刻下故人之名。
她要为他们报仇,哪怕拼上性命!
白清微猛地起身,朝山下跑去。那片赤红色的土中,十二块木牌立得笔直,仿佛在为少女送别。
故人埋骨化泥,往事作烟云,可堪忆,孰为己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