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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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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走了。”林霁一身黑衣,踩灭最后一粒火星。

两人身处京郊山林,此地近官道,没什么凶兽,赶路旅人多停于此打个盹。

并非林霁不想继续赶路,一方面他亦一夜未眠,还带着个姑娘,经不起这般劳累,

另一方面则是……他不知谢仪究竟是怎么个想法,是在周围找个小城安稳度此生,还是远行看看这山河,或者回她江南的本家?

无论怎么说,林霁总不能这般随意地替她做了决定,还是待谢仪醒来更好。

出乎意料地,谢仪醒来,表现得相当平静,没有竭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只是确认周围环境后,用那双澄澈的双眼望向林霁,轻轻问道,“青蘅呢?”

男子对她解释一番,

知晓青蘅所言,谢仪的眼中已是流不出泪来,她楞楞地坐在枯草上,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一声风般的轻语,“如此,便只余我一人罢……”

“莫难过了,说不得日后你还可以见到她。”林霁难得有些恼自己半点不会安慰人。

却见谢仪对他凄惨一笑,“不会再见了。”

这是个傻丫头,她能猜到小姐心中纠结,小姐自然也清楚她那几成谋算。

谢仪没说之后有什么打算,只让林霁先去补些盘缠。

京外人多眼杂,说不得有人见过她,谢仪不好露面。

贵女取下耳上的金丝镶绿松石坠子,予了林霁。

这是要他当了。

男子拿着这华贵的耳坠,却觉有些烫手,他知晓谢仪多么珍视此物,估摸着是家中长辈所赠,“我其实也还有点积蓄,谢姑娘要不先留着罢,也是个念想。”

贵女只是撇了他一眼,把那坠子往他怀中一按。

很快到了城外集市,林霁打算先添置点常用品,至少要给谢仪弄些干净衣服来,

男子手中捏着一匹几钱的布料,无端想到,这贵女说不得从未穿过这等粗糙料子。也罢,待他进了城,再给谢仪买几件好点的衣服吧。

因着自己格格不入的头发,林霁常常备着几块头巾,如今到正好方便了谢仪。

“若是无趣,便去周边转转吧,看看有什么想买的,莫离的太远。”林霁转头对身旁女子说。

满头珠玉皆卸,青丝随意扎在耳旁,披着破烂斗篷,还裹着怪模怪样的头巾,但仍然难掩通身气度,这便是金银养出的贵女。

谢仪不能进城,但执意跟来这偏远市集,普通百姓的日常用件,收支花费,她是一概不知的,也帮不上什么忙,谢仪当只是……想打听打听自家状况吧。

林霁不会点破,谢仪本是高傲之人,哪怕孑然一身,身无长物。

两人皆心照不宣。

贵女走到一旁,买了两串绳编手链,状似随意地问道,“我嫁到外地许久,近日回京城探亲,不知城中可以什么稀罕事?”

她一口纯正京话,又带着点儿江南腔调,还直接买了两串手链,可信度十分高,卖了东西那摊主自然乐意解答:“听闻有大官被抄了家,当晚女眷就死了好几个呢,过个几日便要砍头啦。”

妇人讲完,翻找起新的手链摆上。

面巾下的女子脸色刹那间苍白,拿起手链的手陡然用力,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谢仪发现她还是难以承受这鲜血淋漓的真相,尤其是真相比她想得更可怕,

当晚死了几个女眷……怎么死的,还能怎么死的?

所谓世家尊严,谢仪再清楚不过。

她救不了她的亲人,甚至连最后一眼都见不到。

谢仪僵硬地道了声谢,又去往下一个铺子,

“听闻那京城双姝之一的谢家嫡女自焚了”卖油饼的小贩神神秘秘地说道。

……

她近乎自虐般渴求着这些消息,又被刺得遍体鳞伤。

集市旁有个小屋,屋中是林霁的熟人,谢仪可以暂时在其中休息一会儿,等林霁进城去。

屋主是个热心人,但谢仪难得失了礼节,只沉浸在自己的神思中。

“我还说你小子终于带了个姑娘,结果和你一样是个怪人,问一句答一句,说话也应,给水也喝,但就感觉魂儿不在这里,那句话叫什么,孤僻,对,孤僻!”屋主拉着刚刚赶回来的林霁说话,这木房隔音并不好,谢仪听得清楚。

孤僻,想不到自幼处事周全、行为得体的谢玄之也会有一天被称为孤僻,她轻轻捏了捏身上的粗布衣裳。

华服皆已装入行囊,不是谢仪舍不得,而是她的一根发簪便可以供普通人家半年吃喝,日后那些服饰还能换些钱财来。

之后便又是赶路,因还带着些物件,林霁弄了辆马车来。

至于去哪里,谢仪也说不上来,这世间谢家嫡女谢玄之已是自焚于香山,她还该回江南吗?

“我们不若先往前走,若是碰到好地方便停下来,若没有,便继续走。”这是林霁的说法,谢仪同意了。

两人都没有提及,但不知何时达成了共识,他们会一起走。

今晚又要在林中过夜,马车行的慢,他们也不敢往京城周围的驿站靠——那往来可都是官差。

但野外总是有些危险的。

火堆旁的草丛中传来动静,荆条簌簌作响。

正吃着烧饼的林霁突然顿住,俊朗的脸煞白——那,那青色的东西好像是蛇。

他试图向后挪动,枯枝发出裂响,林霁静止在原地。

他和那双金瞳对视着,被冷汗浸湿的薄衣贴在脊梁,

林霁瞥见一旁的马车,想到其中休息的贵女,不能跑!

带着几分薄茧的手摸摸索着一旁的石头,脑海中回想起之前阿爷猎兔的模样,

他瞄准那若隐若现的青色身影,用力一掷,却没忍住闭上了眼。

是石头打在草上的声音——没扔中,蛇肯定被惊着了,自己要被咬了吧,希望它没有毒,林霁仍然没有睁开眼,等待着痛苦到来。

“七寸在这里。”他听到了一个清冷如月的声音。

却见同样一身玄衣短打装扮的谢仪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手中拿着他装在包中的匕首,匕首下正正好定在那青蛇七寸上。

她找了根木簪挽发,此时显得格外动人!

“谢姑娘,竟有如此功夫。”林霁真被惊到了,他本以为谢仪是温室中养的娇花,见了风雨便会枯萎。

“君子六艺,我亦精通。”谢仪低垂着眉眼,利索地拔出匕首,开始擦拭起来。

谢仪本就没什么睡意,而林霁经此一吓,也是彻底精神了,两人靠坐在车边看着星辰。

过了一会儿,却见林霁突然起身,从车中找出个简陋的灯笼,绕着马车周围走了一圈,像在寻找些什么,当然,动作比之前小心得多。

很快,他带回片叶子来。

林霁有些拘谨,“谢姑娘,我闻你擅九节萧,也想听听这好音乐,但此处东西确实有限,我只寻得这叶子,听闻你曾得金镶玉的湘妃九节萧,但,但此叶也是这一片林子中最合适的了。”

多大个男儿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之前那股能言善辩的劲儿去哪了。

这叶子绿得剔透,叶边分明,瞧着还有几分锋利。

“我不喜欢那金镶玉的物件儿,只是外表好看罢了,但我屋中那竹萧,却是再见不到了,”谢仪叹了口气,接过这叶子,就吹起曲来,

幽幽哀怨,深切悲伤,令草木泪,鸟兽伤。

此间愁情,诉于天地,诉于神明,诉于葱葱草木,唯不为人道也。

一曲毕,林霁还没回过神来,

“这叶子挺好,”谢仪抬眼望向这救命恩人,琥珀色眼中盛着星光,“但林霁,你不需这般小心待我,我是遭了大难,如今也不再是官家小姐,但还完个儿的活着,我曾学天下之学问,得圣贤之教诲,有能力过下去,我也总要该适应这真实人间。”

林霁沉默着,他曾想让月亮同他一起坠入泥潭,但真到了这天,他只想把她托起。

“林霁,以后莫叫我谢姑娘了,唤我玄之罢。”那一曲似乎带走了悠悠哀伤,埋葬了汹汹怒火,谢仪的眼神再度清明起来,她会坚定地向前看。

“玄之……过几日我给你削根竹萧可好。”林霁被感染了,他也莫名轻松起来。

“甚好,这叶子虽也不错,但还是有些刺了。”谢仪抚上绿叶边缘,锯齿划过指腹。

林霁轻笑一声,“好,那便如此定了。”

他抛来个水壶,是那种旅人远行用的壶,壁上还有着茶垢。

谢仪看着壶,又望了望林霁,终是抿唇未接,

林霁终于抛开心头阴云,眼中露出笑意,他勾回那壶,利索地摘了片叶卷成勺,舀起温热的茶递去,

“您的茶,大小姐。”

两人不禁对视,皆转过头去,一同望向这无亘星空,

天上星子如屑,碎光跌入两人眼,紫微垣的帝星蒙了翳,西宫的奎星正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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