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身上没剩多少钱财,便只在城里租了个一进院。
说来青城确实是个好去处,进城人总是多的,这官府便出了个新奇规定,他们这些新进城的,若是一两人,住不满一院,便要与人合租三月以上,以免出现房间闲置的现象,有人流落街头。
虽说城中还在持续盖房,但总赶不上这来人的数目,此种政策设计形成了个缓冲,看来这青城官府中确实是有做实事的人。
如此,谢仪和林霁二人便有了个同住一院的邻居。
领居是个郎中,身形清瘦,总带着股淡淡药香,有几分仙风道骨样,瞧着便是个悬壶济世之人。
郎中待人和善,有着菩萨心肠,极好说话,
但这郎中也是个有大志向的,此人言自己尝遍百草,看尽医书,游历四方,活上千人,却救不了自家被屠的小村庄,怒从心起,竟是打算北上,入那起义军。
郎中虽打算从戎,但还有救人之心,便走过一城停留一城,待个一段时间,能救多少救多少罢。
郎中医术高超,且愿意出义诊,上门求医的人自然不少,这小小宅院也是人来人往。
城里若人手不够,郎中还会帮着去城外的棚子看病,着实心善。
对于这么个邻居,便是谢仪,也说不出半点不是来。
想来二人打算长久住在这里,林霁便打算盘下个铺子,虽说此地人多淳朴,没什么心计,做起买卖来没京城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也没个发乱世财的打算,便老老实实做点小生意吧。
林霁选的货也是些偏门的,像那盐肤木灰,是焚烧盐肤木取碱灰来代替食盐,谢仪之前可是从未听闻此物的。
这盐可是珍贵玩意儿,就算本地官府把持不住,也该是掌控在当地大族手中,可又是个必需品,百姓总是缺的,如此林霁倒是钻了个空子。
若说谢仪之前觉得林霁“一旬赚的百金来”的传言有些夸大,如今却觉该是真事,这盐肤木原料无需本钱,林霁也不自己去找,只找些没个工作的小童,每人发一小背篓,一背篓盐肤木便可换半张饼,既得了原料,又予了食物,倒也是件好事。
然后再雇两个本地人叫卖,沿着流民队伍,一钱便可换得一撮灰,地方换的勤,那官府之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薄利多销,倒也有些利润。
谢仪对此惊异并不是因为林霁赚得多少钱财,她可是江南谢氏女,上万金银的大买卖也是见过的。
她只是感叹,林霁此法竟是所有人都可受益,明明不过是一桩无本买卖,却比那直接救济持久得多,这可真是个聪明法。
这几日林霁又弄了些粗木炭和细沙来,找了几个婆子,在那里缝缝补补。
那天夜里,谢仪终于谈好了学堂事宜,如今她没多少钱财,自不能随心所欲,便打算先去这私塾中做个教书的老师,待日后打出名气,再考虑自己单独办个学堂来。
谢仪一进门,便瞧见林霁和郎中神神秘秘的聚在一起,拿着个粗布包,不晓得里面装的什么,却见那浑水从这粗布包过了两道,竟变得清澈起来。
“此为净水包,出门在外,是极有效的。”林霁蹲在地上,举着这玩意,回头笑着望向谢仪,旁边的郎中也是一脸认真,连连点头,“不少人都是喝多了不干净的水,生了病,这确实是个好东西。”
如此,那走街叫卖的人便有多了一商品来。
至于林霁盘的铺子,卖得多是些正经物件,如今粮食相关的买卖都有些敏感,林霁便主要卖些衣物,听他说法,还打算以青城为中心,往宏城赤城卖些,主要因为兰城被商会把持得牢,他这些衣物主打个物美价廉,还是迂回些好。
谢仪与林霁一同坐在小院中,过了黄昏,街上便没什么人声了,今日郎中被人请走了,院中便只余他二人。
谢仪是个讲究的,还弄来三把竹椅,三人没事便躺在这里晒晒月亮,青城的月亮与别的地方也不大相同,总是亮得剔透。
虽说弄个花圃不太现实,但把这杂草清了还是很简单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院里整整齐齐得种着两三草药,有一淡淡清香。
谢仪坐在竹椅上,喝着这泛苦的清茶,
“玄之,我之后打算做些茶叶生意。”林霁的声音响起,他手上没停,瞧着是在画什么图样,听他说,这叫广告,介时张贴起来,效果可好了。
他二人不过同行一段时日,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熟悉,竟已是习惯和对方说道未来打算了。
“茶叶生意,”谢仪微蹙眉,“这可不好做,茶叶本贵,此处也没什么产出,从南方运来成本高昂,真的要插手此事?”
林霁一笑,带着几分狡黠,竟有了几分风流少年样,“这还是从山匪那处想到的,这寨中大当家瞧着是个讲面子的人,却也如此看重我们那马。
我琢磨着此处马匹该是极为珍贵的,近几日又在城里转了转,打听了一番,这青城连官府都只有五匹马,剩下的,也只有那过路的大商队有个几匹。”
林霁眼睛乌黑,望向人总觉深情。
谢仪一瞧那模样,便晓得此人已然是有个相当把握,是要她来猜呢,但谢玄之何许人也,她一轻笑,
“茶叶,马匹,我瞧你不是从那什么寨子中得了点子,而是主意打到赤城身上了吧,赤城有西戎的贵族拜访,无论朝廷那边什么意思,这地方上该是打算交往了,到时候说不得会通商。
便是明面上没规定,私下地也说不好,哦,你是从兰城商会那帮子人那里得来了风声,可是过些日子马市要开了?”
谢仪眸光潋滟,却也是极自信的,
林霁把那图纸放到一旁,利索举起一旁茶杯,向前一递,几滴茶水泼洒在地,他朗声笑道:“玄之懂我!”
可能是话说开了一些,亦或是到了青城,那生死流离,酒池肉林之象见得少了,林霁在谢仪面前,也是逐渐流露出几分真性情。
谢仪微笑,遥遥举杯,这不是个什么贵族礼仪,而是她从林霁这里学来的把式,倒也随性。
“林霁,此道关联的甚多,采买运输,说不得还与那兰城争利,而且这等大宗买卖,涉及马匹,总要打点官府的,你可是想好了?”虽然晓得林霁今夜开口,必然已有成算,但谢仪还是要提醒一番,
林霁来了劲儿,也过来与谢仪细细道来,
原来林霁敢动这么大个生意,便是瞧中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此时这边疆情况,西戎地方交往态度便是天时,而他打听到,青城长官与赤城长官是旧交,如此近日才这么多大商队往来,他们正处这收他们税的青城,便是地利,而林霁又正巧碰上了白一白二,才知道那寨子还接些走镖的活,就有了人和。
如此,若能打通期间关窍,便会成一大生意。
但此事急不得,怎么说也至少要个一两年才能有成效,而期间说不清又有多少变数,实在还需从长计议。
不过谢仪早有拜访这青城长官之意,这件事倒确实可以提上日程。
谢仪略略点头,也觉此法甚好。
“玄之,我今日还想送你一物。”却见刚刚还眉飞色舞、颇有些指点江山之意的林霁这会儿却息了声,只见他耳尖泛红,有些扭捏起来,
谢仪瞧着这头发才长起来,扎着小辫的男子,面色平静,眼中却含着点点笑意,“嗯?是何物?”
却见他跑回屋中,好半天才拿出一精致木盒,
里面是一青翠欲滴的竹萧。
“我第一次做这个,该是比不上玄之之前的萧,望玄之莫要嫌弃。”林霁低着头,显然极不好意思。
这便是当初刚刚离开京城时林霁的承诺了,现在想来,过往种种,恍若隔世。
“此萧甚好。”谢仪拿出萧来,轻轻抚了抚,没立即试上一试,反而望向这发已过肩的男子,神色温柔而认真,
“公子有心为我制萧,玄之感激,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回报,不知可否问问,公子生辰何时?”
从公子一词起,林霁那好生俊俏的脸便烧了起来,他低头望着这拿着竹萧的清丽女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九月十九,我的生辰。”
谢仪确是半分不羞涩的,她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住了,这才把竹萧拿起,递至唇边,
清风起,乐音缓缓,携着那冷冷月光与淡淡药香,便往夜色去,
谢仪已是许久未吹箫,一路走来,总是多波折,竟也寻不到个好时机。
夜将深,人未眠,悠悠萧声起,私语皆停,众人共闻此仙音,实在安心。
一曲毕,萧声停,谢仪只浅浅一笑,
“此曲,愿林霁,长命百岁,所愿皆成。”
她错过了他上一次生辰,如今便赠他一曲。
“长命百岁,所愿皆成。”
面前男子重复着这话,回味半晌,也是露出笑意,“我也祝玄之,长命百岁,所愿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