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见到贺恩婧是八月底,距离暑假结束还有十天,那天确实有特殊原因,是石阡恒生日,他是八月底出生的处女座。
我第一次见识到石阡恒广泛的人脉。
他的朋友圈涉及商圈,三四五个人撑起遥容商业的半边天,我不知道是否可以这样形容,总之来的差不多都是富家子弟,其实我并不认识脸,全是凭借着装和首饰猜测的,那高定,那限量款,身份非富即贵啊。
我一刻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在他和一个年轻男士握手拥抱过后,悄悄凑到他的耳边问:“你是这些霸总的医生朋友吗?”
石阡恒面部表情有些扭曲,似笑非笑地盯着我,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或许在那一刻答案不重要了,我对他笑笑就转过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庆幸眼神杀不死人。
方航作为贵宾出场,开了一辆非常骚包的跑车,其他人倒不像他那么张扬,和石阡恒熟络地打招呼,一般都会看向我,再问一句:“这位是?”
我按照石阡恒教的那样,规规矩矩地站出来,露出八颗牙齿展现最明媚灿烂的笑容,叫一声:“哥哥好。”
一辆法拉利远远驶来,车门打开,我率先看见一条长腿,贺恩婧穿着一袭高贵的连衣裙,脚踩五厘米的高跟皮鞋,手里拿着珍珠链小皮包,整个人都很富贵。
她的漂亮是从容貌和气质体现出来的,胜过我所见过世间最漂亮的女子,大概和严请薇是一个类型的,不过相比起来,贺恩婧长相更温和,严请薇的脸上很少出现笑容。
“嗨,小眷,吃不吃糖?”
我走神的时候,两人已经客套地打完形式上的招呼,贺恩婧向我摊开手掌,淡粉色的糖纸像公主的蝴蝶结。
“谢谢。”我双手捧住她的糖揣兜里。
石阡恒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重物,我看有碍两人聊天,攥住石阡恒的手背,滑到手提绳的另一端,“我拿吧。”
“不用。”
石阡恒先是拒绝,我已经把所有的重量握在手里,小指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手,他没得办法,松手了,“小心点。”
“放心吧,我弄不坏。”
“我说沉。”
我稍微抬起眼睛,对他眨眨右眼,抛个媚眼,“哦,我有劲。”
他忽地凑近了,近距离和我四目相对,认真又专注,总让我有种问诊的感觉,我不禁屏气凝神盯着他的动作。
谁知他只是问:“眼睛抽筋了吗?”
我瞪着他说:“嗯,长针眼了。”
贺恩婧是压台出场的好友,她来了,我们准备上楼,好友局没有那么多讲究,这些宴席酒会历练出来的人随性得多。
我坐在石阡恒的右边,他的左边理所应当坐着贺恩婧,我有手有嘴,在一旁安静地吃饭。
为了证明有眼力见,我硬是没和石阡恒说一句话,相应的,他也顾不上我,我剥完虾壳把虾肉放他碗里,他直接塞嘴里,也不问是哪里多出来的。
我根本听不懂也不感兴趣他们聊的话题,默默夹菜,默默吃饭,一声不吭的,偶尔抬起头看石阡恒和他们辩论。
别人我不认识,但方航,我对他的印象颇深,可以说除了我哥和贺恩婧,他是我唯三认识的人。
我一直以为他平时看上去吊儿郎当,实际做事还挺靠谱,没见过他也有吃瘪的时候,总之被在座最为稳重的人气得好几次坐不住。
“没事,习惯就好了。”
我抬头看戏,正想知道接下来怎么收场,结果没一个人理会他们,坐我右边的人和我搭话。
起先我不知道他在和我说话,一转头被他的脸惊呆了,谁说世界上没有长得漂亮的男人,我一定把质疑的人拖到他面前,让他瞪大眼仔细看看。
他摊了摊手,说:“没事的,这种相处模式很正常。”
等他再次说话,我愣愣地点点头回应道:“哦。”
此时石阡恒将果汁推到我面前,瞧见我们对谈,把我当做空气一样,隔着个大活人和他聊天,两个人笑呵呵,让我觉得自己穿插在他们之间多么的……多余。
这样的谈话直到贺恩婧拍着石阡恒的肩膀,唤回他早已丢失的理智,他偏过头侧耳,两人悄悄说话,他回应了一句,贺恩婧起身离席。
我看着钟表的时间,大约过去五分钟,她也没有回来,石阡恒往外看了眼,跟着一块出去了。
饭桌上几人调侃起方航,他应付不来,又要找石阡恒当调和者,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有找到人,疑惑地问我:“他俩干什么去了?”
我上哪里知道去啊,借此机会赶紧出去透口气,“我去找他们吧。”
餐厅的装潢华丽,墙壁反射水晶吊灯的灯光发出璀璨金光,我按照之前的记忆向外走,没有乘坐电梯,便来到窗户口,看到了石阡恒笔直地站在楼下。
我走下楼梯,穿过门口,石阡恒没有发觉,拿出手机回消息,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还没作出决定,贺恩婧买完东西回来,站在石阡恒身边,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他脸上,笑得眼睛里荡漾着爱意,“怎么都出来了?”
石阡恒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我。
“恩婧姐,我哥担心你,可能有点分离焦虑症,一秒见不到你就焦躁难安。”
我也不知道抱着哪种心思说这话,石阡恒脸色变得有些微妙,对她浅浅一笑,再礼貌不过的淡笑,贺恩婧羞涩地低下头没说话。
饭是吃不下去了,我找个借口开溜。
“我突然想起下午有个线上会议,我先回去了。”
石阡恒蹙眉,周身的气压特别低,拿出车钥匙说:“我送你。”
“别了,不算远,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你在这里吃着吧。”
我没有叫车,即便路对面适时出现一位出租车司机积极揽客,摇着印有广告的塑料扇子嘟嘟囔囔,一不小心我就跟他对视了,他摇着扇子招呼我:“上来就走。”
盛夏的烈日炎炎似火烧,是个难得的晴天,这里靠海边太近,鲜少见到如此干燥晴朗的天,我无处可去,沿着这条路随便走走。
路过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身后紧随而来的脚步声愈发响亮,我一溜烟提前拐进巷子。
待那人紧跟过来,我一下子跳出来,像模像样地举着一根柳枝,指着他问:“跟着我干什么?”
“路那么宽,我怎么就跟踪你了?”作为鬼鬼祟祟跟踪者,石阡恒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自觉,反而一如既往地坦荡,双手插兜,倒真像闲逛和我恰好偶遇。
他理直气壮质疑我,“跑这来开会?跟谁开?街区的老鼠?”
“诶,小吃街食品安全很到位哦,可没有老鼠。”我是街区代言人,经过最近几年的整改,小吃街少了烟火气,但是多了干净卫生。
石阡恒曲起食指弹我一个脑瓜崩,“说实话,跑出来干什么的?”
我捂着脑门往后躲,谎话张口就来,给自己找补道:“好吧,其实是我约了朋友在这里见面。”
他没说信不信,脸色倒是缓和许多,仍然怀疑我话中的真假,对此我只能说他确实怀疑对了,一眼看穿了我。
石阡恒整理我松垮的领口,重新捯饬得一丝不苟,状似无意地问:“哪个朋友?”
“你一定要知道吗?”我也不知道哪个朋友,他仍是不肯信,我只好信口编了一个,“孙谦筱。”
“你写情书的那个。”石阡恒了然地说,似乎怕我误会他过多干涉我的私生活,“我等他来了就走行不行,不打扰你俩二人世界。”
明明是替孙谦筱给别人写情书,我踩着沾有露水的枯叶,在水泥地印了一个鞋印花纹,“那你在这里等着,不是打扰了你俩的二人世界吗?”
石阡恒倚着墙摆弄他的打火机,啪嗒啪嗒地打开又关上,小火苗点燃了周围的水雾。
此时此刻他很想来一根,戒烟的理性思想让他只能想想,他闲来无事把打火机当个玩具,“甭管我。”
我们相顾无言,待他收起打火机,不愿再等下去打算拆穿我的谎言,旁边窜出一个人来,一下子搂住我的脖子,石阡恒愣住了,我傻眼了。
苍天有眼,我还真把孙谦筱给盼来了?
“眷哥,好巧啊。”我一听这声音是汤辛,管他汤辛汤甜的,让我圆过去谎言就是好汤。
“巧什么啊,我们不就是在这里约的吗?”我顺坡下驴,汤辛果然一脸莫名其妙,细长而上扬的眼睛充满了疑惑,我真害怕他一时嘴快,到时候直接坐实了我骗人的罪名。
我搂住汤辛的肩膀,手指头戳了他的背几下,嬉皮笑脸地对石阡恒说:“既然他来了,那我俩先去找孙谦筱了,你也早点回去找你女朋友吧,把人独自舍弃那里,自己出来不是男朋友该办的事。”
石阡恒面无表情看了汤辛一眼,看见我俩这勾肩搭背狼狈为奸的模样,终是没问什么,对我说:“手机拿来。”
我把手机递给他,他知道手机没有密码,上划解锁,随后另一只手拿出自己的手机。
一顿操作下来还给我,显示的界面只是平平无奇的转账记录。
“再见,哥。”我扬了扬搭在汤辛肩膀上的手,石阡恒皱着眉始终没有舒展开,汤辛则嘴甜地跟着我回了一句“再见哥哥。”
纵然石阡恒再是不悦,他依然浅笑着对汤辛点头说好,那种客气到不能再疏远一点的笑,到我这变了脸色,连个笑都没有了,“嗯,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刚收了他的转账,不好违抗他,酸不溜秋地回他:“只要你今晚回家,我总会比你早的。”
我搂住汤辛背对他往前走,汤辛明显地很拘谨,扛着我稍微施力压他身上的手臂,整个人僵硬了不止一点,笑眼盈盈地问我:“眷哥,咱去哪里,听你说要去找孙谦筱?”
前不久孙谦筱兴冲冲地让我陪他计划约会事项,不知道带他女朋友去哪里约会了,掺和人家的二人世界干得实在不是个人事。
我百无聊赖地转手机,心里想的是旁事,心不在焉地问他,“你来这里本来是要去干什么的?”
“我外婆住这附近,今天我妈烙了馅饼,让我给外婆送馅饼,没想到正好碰见你了。”
听着怎么像个童话故事,我想到了原本的故事情节笑了一下,转念一想,有哪里不太对劲。
糟糕,光顾着自己的事,忘记问汤辛有没有时间陪我瞎胡闹了,我抬起胳膊松开他,“那你快去吧,万一耽误了你的事就是我的错了。”
“别了,不耽误。”汤辛向我展示他的保温袋,里面是香喷喷的馅饼,一看厨艺就很高超,反正单是卖相肯定甩我八条街,汤辛扯着我的衣角,“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手机叮咚传来消息提示音,我点进石阡恒的聊天对话框,侧过头用余光扫他一眼,石阡恒还站在原地,烟已经抽上了。
——手拿下来,没个正行。
不好意思,装总得要装全面了,我一直勾着汤辛的肩膀走过长路,拐了弯到巷子,到石阡恒视线之外,才把胳膊放下。
“可以啊。”左右我无事可做,要是他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我对石阡恒那边也解释不清,“要是带着我不嫌麻烦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当然不麻烦,”汤辛连忙摆手,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要走这条路。”
我还没能理解他说的意思,“走呗,反正长腿了。”
“但是我们刚刚过来了。”
“绕条路,从这边走也可以吧。”
条条大路通罗马,总有一条不必碰见石阡恒,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过去,我早晚漏出点马脚。
“可是这条路施工,我们需要绕很大一圈才能到。”汤辛小心翼翼观察我的脸色,看出点小心思,话头一转又说,“不过你要是不怕麻烦,我肯定愿意陪你。”
“算了,没有必要,他又不是凶神恶煞。”
石阡恒倚墙点烟,周身附着一圈缥缈烟雾。我过去抽出他指尖的烟,走到垃圾箱旁边捻灭,同时从他的口袋里掏出剩下的烟,没收他的打火机,期间和他一样沉默不语,做完这一切,嚣张地仰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