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波光粼粼,溪底的水草拂过手掌心,柔柔软软,摸起来的手感像是上好的丝绸。
我拿了几个草莓蹲在岸边洗,横穿河流的石板路上传来嬉笑打闹声,我一抬眼看见郭景行被人架着胳膊,挽起裤腿,双脚踩在湍急河流里。
草莓还能吃吗?
按照水流速度来看是可以的。
转念又一想,或许深山的水池本来就有许许多多杂质,是微生物的天然培养基,外面河流哪有干净的?
我捧一把草莓,放下不是,拿着也不是。
头顶的太阳光被来人遮挡,投下一片阴影,丛林中响起鸟叫,我猛然站起,眼前白茫茫,挥开那团白雾,发现旁边站着一人。
贺雪彤和郭景行一个班,又是秦昭昭的好闺蜜,还和谭晓贞交好,怎么看这里面都是我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吧,有也八竿子打不着。
我对她微笑点头,正想借过,贺雪彤背手拦在了我面前,我摸不着头脑,脑袋飞速旋转思考任何可能。
后知后觉那阵鸟叫是贺雪彤来找我说话,可我赶上耳鸣,至于她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只能尴尬地再问她一遍。
贺雪彤仰脸一笑,将背后的渔网递给我,“大家在那边都分完了,这是你的。”
我接过后向人群里望了一眼,确实人手一个小渔网,她说:“小溪的下游有海鲜养殖场,待会儿要去那边。”
“谢啦。”
孙谦筱喊我们快点过去,溪边的石头被水流冲刷得很光滑,稍有不慎就滑倒落水,我示意她先走。
贺雪彤回头,想了半天,“我记得我好像见过你,高一举办的诗朗诵大会,你几班来着?十班对吗?分班后你去了理科班。”
我最出名的事迹是这个吗?
难为她记得那么清楚,我侧面回答她的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学校半年前有一个人从楼梯上摔下去,然后把脑子摔傻了。”
贺雪彤愣了愣,很爽快地找别的话题,我有些后悔这样说了,刚才突然鬼上身不知道闹哪门子气,她本就是无意提及,可我要是道歉的话是不是也很无源头?
郭景行又和杨时意闹腾,被对方一肘击戳到腰子了,捂住两边痛呼:“杨时意,你没有心,你得对我负责。”
我刚想替杨时意说几句公道话,是郭景行故意找事情,把责任推卸给他,要是站队的话,我站我同桌,说不定他腰子本来就是坏的,那谁知道呢。
郭景行一边骂我没良心,一边毫不客气对我手里的草莓下手,念叨着说:“好甜啊,好吃。”
他向别人极力推荐,别人手里拿着三三两两的东西,最后由他全部包圆了。
“洗草莓的水不干净,溪边会有寄生虫。”
我于心不忍提醒他,实则推卸责任,那意思就是我都提醒你了,你愿意继续吃,吃出毛病来别怪我。
郭景行立马不吃了,谨慎地把草莓还给我,拦着我问个不停,“那我会生病吗?会拉肚子吗?回去你洗干净了,可不可以继续给我吃?”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麻烦。”
郭景行大惊失色,别人哄笑着调侃他,顺带调侃我,毕竟这一句话是我说出来的。我以为这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怕麻烦是能在每个人身上都找出来的共同点。
太阳晒得养殖场的水很暖和,我从来没有在海边捡到过像这样大的海螺和扇贝,看来没有天敌和人工定时投喂,让它们生活得有滋有味,鱼和虾跑的特别快,我用夹子夹了好多次都抓不住。
我被一只虾激起胜负欲,追着追着和杨时意碰上头,他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劝解:“没关系,池子这么多鱼,何必纠结一只虾。”
语气好像在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那你遇到不会的题,是会选择放弃,还是绞尽脑汁直到解开为止?”
看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他感同身受,否则佛系的学霸怎么会理解我们在这方面强盛的斗争欲?
杨时意不假思索地说:“抓住它,必须抓住它,跑哪儿去了?”
待我累得气喘吁吁,将它围堵在一处水洼,那里只有进去的份,但是没有出来的机会,它再也不能借助水流游动迅速。
方法是汤辛透露给我们的,他不只会捕鱼捞虾,一众人去莲池挖藕,山坡上摘菜都由他亲自带领。
市区里的度假区能见识到的植物动物其实很少,田地还是民宿老板前几年费劲巴力开垦的荒地,撒些种子任其在天地间生长,种类少,长势不错。
汤辛告诉我们要摘哪种类型,还介绍每个月份的时令蔬菜,讲着讲着说多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刚想捧个场,手提前伸出来了,竟然有人比我动作还快,贺雪彤很感兴趣,追着问了两句,给他起了个称号叫小植物学家。
汤辛脸颊泛红,连忙摆手说哪有哪有。
谭晓贞头戴草帽,另一手高高举起小型电风扇,脸颊同样晒得泛红,白色的纱裙尾部在水里泡了一会染上污渍。
她从背包里翻出放有冰袋的新鲜草莓,挨个分了,同时大大咧咧地说:“看姐准备的多全面。”
我找到了一颗头顶是小小王冠的草莓,拍了照片发给我哥,说是草莓王,它可甜可甜,我哥回复说:“也就一般般吧,顶多算个草莓小王。”
很难想象我哥是如何一脸认真地说出草莓小王的,现在这个点,他或许在办公室,面前一堆资料,然后偷闲看个手机,点开我的图片说草莓小王。
他的想法总要可爱一些。
杨时意说远远看见我傻笑,我很想给他看,却在他好奇探过头来时将手机收走,“没什么。”
“神神秘秘,净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谭晓贞摘下草帽反扣我头上,忍不住吐槽道。
手机叮咚一声响,又是石阡恒发来的消息,一旦开启一个小小的话题,后面就刹不住车,我恨不得把生活中每件琐碎小事扒开,掰成一块一块告诉他,即使没有我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他也能融入我的生活。
路过果园,大家玩了半天身心疲惫,伸手摘树下的梨子,我透过树荫仰拍一张照片,石阡恒圈出其中一个说最漂亮。
对比照片,我再看一下实际上的位置,好家伙,原来是最高、个头最大和颜色最漂亮那个,他就喜欢不那么轻易得到的东西,要星星,要月亮的。
我比量高度,借用郭景行的手套,找个好角度爬上树,摘是摘到了,就是怎么把它带下去是另一回事,口袋又那么浅。
我举步维艰,两三人在树下展开一条宽大的棉布,郭景行本来就不白,现在晒得更黑,一颗巨大的麦丽素眯眼朝上看,吵吵嚷嚷着说:“能不能行呀?不行换人吧。”
既然我人都上来了,那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先把这个给扔下去,为了防止碰坏,汤辛不间断地往外面拾。
一箩筐满了,我哥相中的梨子塞哪个角落找不到了。
汤辛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睫毛挂着摇摇欲坠的水滴,递给我水灵灵的梨子,“我知道你是为了它去的。”
“为什么?”
汤辛屈起食指,擦去眼尾的水滴,腼腆地笑了笑,“让你奋力去追的一定很重要。”
日暮西沉,傍晚天气渐凉,室外的温度刚刚好,我们回到民宿,渐变色的黄昏成了一幅渲染的水彩画。
谭晓贞把今天拍摄的照片传送到聊天群,专业设备拍的就是不一样,像素不知提高了多少倍,我保存几张风景照和有我露面的,点开石阡恒的对话框发送过去。
估摸这个点他刚下班回家,孙谦筱喊我一起准备晚饭食材,恰好手机电量不足,眼看快要关机,我放到楼上充电,洗了澡下来和他们做饭。
对一群从未接触厨具的小孩来说,厨房里的设备是能称得上危险的东西,所以交由后厨做。
大家玩游戏,我很菜,第一个上场直接over,还是觉得做饭值得一试。
厨房老手看我切菜功夫一流,凑到跟前说:“一看就是在家里经常做饭的,出了门到社会上也好混。”
我被夸得晕头转向,“哪有啊,只是我哥做饭的时候我在旁边打下手。”
逐渐地自信起来,全凭手感进行,呈现在眼前的是我的作品,我很满意,我对所有付出努力去做的东西都很满意。
谭晓贞吃了一口就哭了,其他人见状,纷纷抱有猎奇心理尝试。
忍者大多不发声,谭晓贞边哭边说:“我想我妈了,她这辈子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谁知竟然出自你之手。”
事已至此,我安慰她,“没事哈,别哭,下次去你家做给你吃,大家都有份。”
再次想起我哥是两个小时后,手机快要充爆了,我吓得赶紧跑上楼,拔下手机查看消息。
二十多条未读,全部来自一人,我之前发的每一条,他挨个回复了一遍。
——西西的新玩具。
这条消息很奇怪,没有照片,我又凭空想象不出它的新玩具长什么样子,于是问他有照片吗?
——等你回来再看。
故意吊我胃口。
等我回去再看,为什么现在要提一嘴,为什么要勾起我的好奇心,为什么不满足我。
看着放在床头柜的梨子,我想到了它本该属于的人,犹豫再三,给他发了个视频邀请。
半天时间,一直重复播放默认铃声,我洗了个脸,那边还是没有回应,可能在忙。
挂断后,我点开朋友圈,勾选霞光照射的湖面,和今日的收获——一条小到可怜的鱼和几只虾,最后放了合照凑个三宫格,把合照拖到中间点击发表。
手机突然卡住了,下一秒弹出石阡恒的视频邀请。
我腾地下床,途经洗手间差点撞到开门而入的孙谦筱,急匆匆地哪里顾得上他,围他绕了一圈。
孙谦筱捉住我的胳膊,问:“诶诶,不睡觉干嘛去呢?”
“接个电话马上回来。”我挣脱他的束缚跑出门,掐着点卡在挂断之前接通,“喂?”
声音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视频的画面晃了两下,定格在他的脸上。
石阡恒貌似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做什么呢,喘得这么厉害?”
“他们都要睡觉了,我出来给你打电话。”我到院子里,秋千吱吱呀呀响了一声,显然有些年头,坐上去差点撑不住我的体重。
“这个点,怕是不应该吧。”石阡恒迟疑地看了时间,“按照往常,你还在客厅活蹦乱跳。”
“可能还要打牌。”我猜想,“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扰民吧。”
他闷笑一声,视频的画面突然转变成天花板,阳台的灯光直射我的眼睛,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能确定的话,那么啪嗒啪嗒的肯定是打火机。
放任他去抽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好心提醒他一句,听不听在他自己,“你少抽点烟吧,亏你还是个医生呢。”
“医生不能抽烟,职业偏见?”
撂狠话什么的我最在行了,虽然威慑力微乎其微,“允许你今天放纵,但条件是未来一个月不许再碰一根,你小心别被我抓到了,抓到你就惨了。”
“好,掐了。”石阡恒佯装不满地哼了一声道,“小屁孩管的还挺宽。”
“我这是为你身体健康着想,你自己不在乎,总有人记挂着。”我凑到手机摄像头前,瞪眼做出搞怪的表情,眼球布满红色血丝,是我昨天熬夜的杰作。
“手机拿远一点,我看看脸。”
“不是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具象化啊?”我素来没脸没皮,趁火打劫地多了一嘴,“怎么,是想我了吗?”
他目不转睛盯着手机屏幕,不吭一声。
我非要得到个结果,验证某件事似的,逼他说出我想要的答案,“说你想我,想见我。”
他敷衍了事地说:“想想想。”
没什么诚意,但我不会去计较。
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他打了个哈欠,眼角攒着泪花,我好心放他回去睡觉。
我人已经躺床上,无聊地刷朋友圈,发现我哥给我点了赞,手指滑到上方刷新时,贺雪彤的朋友圈同时更新,我还没来得及看,一条消息挡住了上方的文案。
——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