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已逝,姜予也知当下不是任由情绪左右的时候。
现在最打紧的是找到傅庆年,他最好没有离开上海。
她想要他血债血偿,却更好奇姜予墨是何时得知这一切的。推算来看以姜予墨当时的年纪忘记季薇薇是不可能的事,可她又是怎么得知胶卷上是季薇薇的呢?而季庭宣是以什么借口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养女回到季家的?
不,季薇薇和季庭宣的五官如此相似,姜予墨看上一眼便能得知二人是有血缘关系的人。无非是姐弟或者兄妹。所以她在被领养时便能知道这些事了。
一般来讲,季庭宣在有家室的情况下,原配只会认为这是季庭宣的在外养的情人的孩子带回家里养,而钱芳芷作为上一任青帮领袖的遗孀,心性会如此大度?
恐怕钱芳芷是知道季庭宣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也知道姜予墨是季薇薇的养女。至于季庭宣是怎么说服的钱芳芷已经不重要了,她能从季家下人的口中察觉到季家待姜予墨不薄。
只有季庭宣和钱芳芷知道这一切,对季家的下人们却谎称姜予墨是在一个村子里被捡回来的。
姜予估摸着季庭宣是怎么也不敢让钱芳芷发现他和季薇薇的不伦之恋的。
姜予墨是想去找季薇薇吗?她一定早就知道季薇薇死了,去调查去季薇薇的死因去了,而什么机密文件只是季庭宣想拦住姜予墨去查明真相的借口罢了。
季庭宣不大可能是害死季薇薇的凶手,他拦住姜予墨是怕她陷入险境也并无可能。
偏偏季庭宣和钱芳芷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她不知道。套小桃话时,她真是糊涂了没细问这两个人是怎么死的,她一阵耳鸣头晕。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季庭宣和钱芳芷的死,和督军走私鸦片那回事脱不了干系。
按她的逻辑推下去,季庭宣想救季薇薇,却被暗中下毒手害死,毕竟他的名号在上海滩也是响当当的,他人再怎么猖獗也没胆子明着对他下死手。可偏偏钱芳芷……殉情了?她没心思继续乱糟糟地编排下去。
“钟小姐被埋哪了?你可知道?”季知琛对侍者发问。
“小的不敢把话说实了,听的也都是听别的舞女左一言右一语传的话,说什么钟小姐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说什么钟小姐被水葬了。”他只是个想混口饭吃的刚成年的小伙子,生怕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被咔嚓折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百乐门里了。
姜予给了那侍者一些银元让他把嘴闭死了,他慌慌张张着点头如捣蒜。
“我早就已经听说爸妈走了……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姜予泪眼婆娑。
“但你很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季知琛说完又沉默片刻,他的眼神已是不起波澜的一池死水。
“父亲是被毒死的。”
“是谁害的他?!”
季知琛将头埋在姜予的肩膀,声音闷闷的却又清晰无比:“我的母亲,钱芳芷。当时你走了也没多长时间,母亲给父亲下了毒,父亲死在书房里,而后也跟着饮下那杯下了毒的茶,跟着去了。”
他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悲伤。
“现在看来,许是母亲知道了自己的枕边人真正爱的人是自己的亲妹妹,恨不自禁吧。姐姐,你不必再对我隐瞒什么了,我不在乎,你早一步知道这些事也好,晚一步骗了我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
姜予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字字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其实比她活的纯粹。
钱芳芷发现了这一切的真相后,姜予墨也不是傻子,她作为季薇薇的养女,也没脸面继续留在季家了。
“找到傅庆年更要紧,走吧。”季知琛牵起姜予的右手,姜予回头最后望了眼这无人关顾的空房间,它告别了这五年来最后打扰这片沉寂的两个人。侍者锁上门,明天的百乐门一切如常,依旧歌舞升平。
“他此次来上海办事,手脚也不会干净。”季知琛意有所指。
“我知道要去哪找这位傅督军了。”她心领神会,就赌一把傅庆年如同昔日那样以六三亭这家日本料理店为盘踞地继续进行交易活动。
六三亭,是记载在季薇薇的日记中的一家割烹店,这儿发的薪水是她在此打工养活自己的主要来源。
而之所以叫做“六三亭”,是因为它建在六三路上。
傅庆年倒是很会替他们二人考虑,他在六三亭的庭园门口歪打正着地碰上了来找他的季知琛和姜予。
“温姑娘?好久不见,……”傅庆年凝视着一旁的男子,快速反复确认的确是季知琛后,老脸一垮。温家小姐怎么会和季知琛走在一起?
“姑娘家家的外出嬉游还是换个贴心的家中佣人陪同更好些。我还有要事商讨,不在这儿和晚辈说闲话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身上只带了把勃朗宁1900式,他是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脏事,也没直接招惹过青帮的人。
“钟晚意是怎么死的?傅督军想在哪说清楚。”姜予勾着唇,皮笑肉不笑着,眼神中半分笑意也无。
傅庆年哑然,良久脸色一变。当听见“钟晚意”这三个字的人名时,有一分熟悉,突然回想起来还有些费劲。脑海里过了一遍,是那个早就被处理了的百乐门歌女。
“温姑娘这是哪里的话?令尊真是教女有方,连和长辈说话的礼数都不讲究了吗?”傅庆年瞬间勃然变色,语气严厉。
“她的话你只管回答,懂吗?”季知琛可没那么多耐性,“我不想浪费时间。”
傅庆年单以为钟晚意是个无依无靠空有美色的穷姑娘,谁曾想若干年后有人为她找上门来,对方是一般百姓或是商贾也就算了偏偏是季知琛这样不好惹的人物。
从这点来讲,是他单纯了。如今他刚失了势,被贬的心烦,现在又被季知琛盯上他想逃掉都难。
“前面园子的松茶屋,诸位请吧。”这情势,他得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