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林屿却不愿承认。
也许是为了证明他也是有能力照顾自己的,林屿破天荒地自己去了趟医院。从出门打车,到挂号就诊,再到拿药打针,他事无巨细地向林世泽汇报自己的动态,好像有意堵他嘴似的。
尽管林世泽忙得没空回他一条消息。
直到中午用餐,林世泽得以喘口气了,才给他打电话,问怎么个情况。
林屿躺在床上,被褥紧蒙着头,喉咙像堵着一条火,故作轻松地说:“还好,就病毒性感染。”
“什么?”林世泽突然加大音量。
林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又说了一遍:“可能是那天下坟舀水弄的,没注意,舀了点进嘴里。”
林世泽无语了:“怎么不早说?”
林屿:“……你也没问啊。”
林世泽此刻抑制不住地想要回家,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他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烧退了吗?”
林屿无力地拿起床边的体温枪,往脑门一测:“好像又烧上去了。”
林世泽:“……”
眼看林世泽要被他活活气死,林屿赶紧说:“先别急着骂我。放心,我已经打了针喝了药,在床上把自己裹得紧紧的,脑门上还放了热毛巾。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好好的。”
听完,林世泽火气果然下去了点:“晚上想吃啥?”
林屿本来想说“没胃口”,但转念一想,又改口:“皮蛋瘦肉粥。”
因为林屿的缘故,林世泽今天难得没加班,把原本十小时的工时压缩到了八小时,第一次跟公司其他人做到了同时间下班。
回来时,连林屿都不禁感叹:“这么早?”
“你这么不省心,我怎么敢晚回来?”粥还烫,林世泽把碗盖揭开放在床头柜上,又拿手去摸他额头:“还行,烧退了点。”
林屿有些不高兴,咕哝:“你能不能别老把我当小孩子?”
林世泽有理有据:“十七岁,还未成年,难道不是小孩子?”
林屿:“……”
林世泽知道他不爱听自己说这些话,下意识感慨:“你要有人陈潮一半本事,我也就不管你了。”
然而他不知道,这话更触雷。
林屿当即反驳:“他怎么有本事了?”
“他……”林世泽“他”到一半,突然缄口,“算了,不说他了。”
林屿看着他,显然不想让这个话题轻易过去。
林世泽只得说:“陈潮生活经验丰富,什么都能干,我就想着他能过来帮帮忙,照应你,你怎么就总跟人过不去呢?”
林屿紧拧着眉:“我不是跟他过不去,我是跟你过不去。”
“什么?”林世泽以为自己听错了。
“爸,你做所有决定之前,真的有认真考虑过我吗?”林屿双眼如炬,定定地看着他,严肃地说:“以前你工作不顺利,想把我送到姨奶那儿去,我不同意,你说为我好,百般说服我。后来,我跟姨奶亲了,跟陈潮亲了,你又要接我回去,我不同意,你说为我好,硬是把我扛上车。”
林世泽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也许是说得急了,林屿咳了两声:“现在,我已经能够适应一个人生活了,你又说要把陈潮接过来,照顾我,为什么啊?”
一瞬间,林世泽像是被问住了,久久没答上话来。
“爸,”林屿叫了他一声,“我没跟任何人过不去,我只是跟你的决定过不去。我现在的生活节奏很好,不想被随便打破。”
林世泽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儿子心里有这些想法。平日里他总觉得林屿跟他不亲近,心里藏着事,想着哪天找个时间父子俩静下心来好好聊聊,谁承想,眼下林屿就这么不加掩饰地把心事说出口了。
林世泽好一阵不知所措,过一会儿,才消化完情绪,说:““行。”并暗下决心今后再不提陈潮这事儿了。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不留情面了,林屿又迂回着给他递台阶:“之后我要想让他来,会跟你说。”
被自己儿子说了顿不是,林世泽一改态度,格外配合:“行,听你的。”一面拿起温热的粥,喂他喝。
林屿表情十分嫌弃,又不好拒绝,怕再伤他脆弱老爸的心。
喂到第五口,林屿终于没忍住,吐了。
林世泽无辜地看着他:“怎么吐了?”
林屿:“……”
有理由怀疑他是在报复。
虽不是流感,但林世泽还是给他请了两天病假。
加上周日,他要在家休三天。
得知林屿近一周没来学校上课的班主任很是难受,三天两头打电话来问候,从病情到功课,一概不落,林屿好说歹说自己不会偷懒,他才作罢,但还是让学委上门给他送了两沓试卷来。
林屿拖着病体熬夜奋战了两晚才把它消灭。
期间,林世泽一直保持准点下班,在林屿的百般央求下,他终于把皮蛋瘦肉粥换成了玉米排骨汤。
林屿身体痊愈后,如愿去学校上课,林世泽也终于回归工作。他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林屿想见他,还得事先约个号。
日子就这么平淡规律地过着。
林屿也以为日子将永远这么过着,直到一周后——
林世泽又被公司委派到海口出差,一早就要走。收拾完行李,他照旧来林屿房里跟他打招呼告别。
才六点,林屿还睡着,察觉到林世泽拍了拍他,方才惺忪睁眼。林世泽告诉他自己即将出差的消息,让他这阵子照顾好自己。
林屿知道他的工作性质,问去几天,林世泽说:“大概半个月。”
说完,手机便响了。
林世泽以为是同行的同事,自然而然地接起来:“来了——张工?”
电话是西塘村的张工打来的。
这个名字已经有段时间没在他们生活中出现了。
林世泽起身出门,去了卫生间,小声问:“怎么了?”
那头林工匆忙说着什么,林世泽听了,表情不太好看起来:“……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那点钱哪能够啊。”
林屿本来是没打算偷听的,毕竟这事儿按理来说跟他没关系。
但张工跟老爸也不算熟,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林屿依稀记起当时在西塘村时,老爸曾让他跟郝村长多多照顾陈潮,这个电话,会不会跟陈潮有关?
想到这,林屿不自觉的地就下了床,耳朵贴在门上。
林世泽的声音蚊蝇般从外头传来:“他一个高中生,不好好学习,去什么工地啊!我不说了让他有事找我吗?”
他语气中责怪的意味很明显:“……在镇医院吗?要养几天?”
听到“医院”二字,林屿瞬间聚精会神起来。
“好,等出完差,我抽空去看看他。”似乎担心林屿起疑,林世泽说完,匆匆挂断电话。
林屿飞快跑回床,在林世泽开门进来的瞬间,将自己完好地裹进被子里,装作浑然不知的状态,问:“是张叔叔吗?”
林世泽“嗯”了声,随口说:“他家里有点事,找我帮忙。”
林屿懂事地点了点头。
林世泽看了看他,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交代:“好好照顾自己。”便出门去了。
偌大的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林屿脑海中不断检索刚刚老爸电话里对话的关键词:工地,医院,休养。他这是……去当黑工了?!
又联想到临走那天,他不小心看到林屿账本里的内容——上面密密麻麻记的,除了他跟姨奶这些年的日常开支,还有大部分姨奶生病住院的账目。账目很大,基本上每笔都有近万元。
他难道真到了山穷水尽需要靠打黑工来挣钱养活自己的地步?
林屿不愿想,也不敢想。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怎么也睡不着。此时此刻,便是怀里的阿贝贝也不管用了。
黑暗中,他不可遏制地想起陈潮,想起过去的陈潮。
林屿清晰记得,有一回他为了帮陈潮抢回一只被村里“胖虎”抢走的玩偶,跟他在芦苇地里掐脖子踹腿打了一下午,最后总算光荣负伤地把他的玩偶给抢回来了。
后来,那玩偶被陈潮当礼物送给了他。
后来的后来,那玩偶就成了他再离不开的阿贝贝。
林屿看着被他压在怀里的小浣熊玩偶,又看了看阳台外前几天被他胡乱种上的向日葵,好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
他拿出手机,把之前备忘录里记的陈潮的联系方式翻出来,想了想,复制到信息栏。
外头天还没亮全,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接到电话,还是发信息吧。
林屿在心里为自己开脱。
信息框删删减减,最终只留下一句简单的问候:
「最近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