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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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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兽的清啼回荡在郁郁斑篁间,太阳自山体后升起,如后浪打前浪,顷刻驱散了浓雾。

山鸡自以为完成使命,跃下树枝,这里啄一啄,那里啄一啄,闲庭信步,浑然未觉有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它。

直到山鸡消失在竹屋的拐角,千乘终于舍得收回视线,望向自己的掌心,仿佛不认识自己的手。千乘张开五指,企图捏住一缕照进来的光,结果都是猴子捞月而已。阳光打在他的指节上,反衬得他的肤色更加苍白。

没有常年练武的薄茧,不见战场留下的印记,光滑得好像上等的羊脂玉。千乘怎会不认识这双手的主人,是一位比他认识众人中都要老的朋友,甚至与他同日出生————少年时的千乘。

他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睡得浑身都疼,小兵的交谈声好像还萦绕在耳,让千乘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脖子,万幸,脑袋还在。

如此不详之梦,千乘或许可以去找千平解读一二,兄长博学多识,却从不恃才傲物,必不会嘲笑千乘已经成人,仍对噩梦大惊小怪。千乘还能去找母亲,也许会撞到母亲和表舅幽会,亦许碰到未出阁的是连表妹,轻轻的唤他一声表哥。

…可是人都到哪去了?千乘又身处何方?暗暗攥紧被单,克制住莫名的想要流泪的冲动,在他眼眶中欲落不落。忽然传来啪的坠物声,盆滚了几道定在门槛边,水撒了满地,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千乘适才正出神,未曾注意有人推门而入,四目相对,觉得有几分眼熟,却不识得。

没等他开口询问,那汉子哇的怪叫一声,边跑出去边喊。

“陛下醒了!陛下醒啦!”

镜花水月的氛围荡然无存,千乘怯怯按了按被子,只觉得轻飘飘的感觉消失了,之前所受的所有伤痛又荡回己身。所以,千乘是被人救了么?就算是扁鹊再世也未必能救回服毒之人吧。

千乘记得就义前正值深秋,窗外却是夏山如碧,他究竟睡了多久,事情发展到哪一步了?外头一片草长莺飞,千乘看在眼底,竟窜出一股寒意,不安更盛。

没多久,汉子领了人回来,给千乘号脉。

“陛下的身体,看似已恢复至常人水平,实际外强中干,还要多注重保养。蒙此大难,再想恢复如前,是不可能的了。”

老者摸着他的手腕,时叹时笑,放开千乘,拱手道。后面两个眼熟的中年汉子闻言,也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千乘不明就里,撑着想要下床。

“想必先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受千乘一拜...”

“唉,不敢当,不敢当。陛下才醒,必是哪哪都不适应,医者岂有为难病人之理,说来陛下也是草民的恩人,如此,算是两清罢了。”

千乘不解的眯起眼“先生此话从何说起?两位壮士,又是何方英豪?恕我眼拙,不知在哪见过。”

“草民比陛下年岁还轻哩,可当不起陛下一声先生。不过陛下如今的模样,称呼我为老朽也不为过。”医者捻起胡子,递给千乘一面铜镜,镜中人虽略显憔悴,宸宁之貌,龙姿难盖。

千乘不可思议的盯着镜子,镜中人也死死盯着他,像两个截然相反的人在对视。他刚醒来时就发现了身体的变化,千乘没想到世上真有返老还童之术。

神医身后的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面朝床前下跪。

“小人鱼前,与弟弟鱼仲曾遭歹人迫害,奈何那人位高权重,我等伸冤无门,恰逢陛下与丞相改朝换代,惩治了奸恶,收留我等。小人与弟弟就甘为丞相死士,陛下常走访相府,故我等识得陛下,陛下却不识得我等。”

“这位卢神医合家老小都命殒于仆兰亭在位之时,神医从此心灰意冷,隐居山林,练得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感念陛下除暴安良之德,故在国难之际,保下来投奔的丞相与陛下,这些年来,一直是先生与丞相在想法子救治陛下。”

“这些年?…”千乘的声音颤抖,掐住自己的手腕“我究竟睡了多久…?”

“六年,整整六年。”不知道兄弟二人中的谁说。千乘还分不清谁是兄长,谁是弟弟,只是在听到六年时瞬间失焦,无暇去顾及是谁在说话了。

“其实刚来时不止我们几个,陛下经我们折腾,保住性命,却迟迟不醒,他们都道陛下是具“活尸”,丞相说心不在这,强留也无用,便让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们两个…”

千乘放下镜子,眉头紧绞,心脏突突跳“那广韬呢?广韬怎么不来见我,他不是一直与你们在一起吗?那时,当年,当年又是如何救下我的?”

“丞相曾在书上读到过,部分毒药并不能做到见血封喉的效果,反而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料定陛下不会屈服于反贼,梁远不达目的不罢休,亦不会让陛下痛快,于是赌一把,暗示陛下莫要选刀剑。”

“知道陛下想牺牲自己,若丞相醒着,必会强行送走丞相,于是丞相装晕,实际未与萧妃同走,暗中策划了一切。”

“而陛下果真选了服毒,待梁远的士兵离开后,我等和丞相立刻上前把陛下挖了出来,用另一具尸体调包,从秘道撤离。”

“丞相鬼谋。”

千乘扯着头发苦思冥想了片刻,才幽幽说道。

该说广韬铤而走险呢,还是他们心有灵犀。此计容不得半点偏差,稍有不慎二人都不能全,等千乘见到甘全,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我都醒了这么久,广韬怎么还没来见我。”

三人再次互看神色,把千乘悬着的心都给拉停了,忍不住黑脸重重一拍床沿,众人打了个激灵,鱼仲才吞吞吐吐的说:

“丞相他…请陛下以身体为重,半月后再说。”

“这不是甘全会说的话,他从不拖泥带水。”千乘摇摇头,一个眼神扫过去“他死了?”

鱼仲被那张看着年轻好糊弄,却充满杀意的脸吓得后退半步,只好坦白:

“是,丞相在陛下苏醒半月前就离世了…”

即便能猜到,千乘还是犹如主动选择饮鸩般刨根问底。得到答案心狠狠抽动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几分,推开他们关切的手。

“怎么死的?旧病复发?”

“是也不是”鱼仲声音越来越小,鱼前接过话头,带着哭腔道:“丞相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听说心头血大补,或许能唤醒陛下,便请我等为他取血。我们不忍,卢神医也说此法不可信,丞相认为空穴来风,什么法子都用过了,不妨试试,便趁我们不注意,自取了心头血。”

“荒谬!”喘不过气的感觉又来了,千乘死死捂着胸口“他这是要气死我吗!”

“…那他有没有给我留什么话?”

“丞相的心意没有白费,兴许陛下就是被心头血唤醒的呢。丞相…是留下了那么一句话。”

“什么?”

“丞相说,长运初年大殿上,他没有食言,我们都不懂是什么意思。”

千乘扭过头,肩膀微微颤抖“…妄我以为他是个聪明人,怎么就不懂,我之所愿,就是希望他能活下来呀。”

众人见千乘落泪,一时都为他们嗟叹惋惜,鱼前也擦了擦眼角,说:

“丞相临死都挂念着陛下,我们觉得陛下和丞相应该见最后一面,故而擅作主张,将尸身保存在地下冰窟中,陛下要看吗?”

“看!”

鱼前鱼仲两兄弟引千乘下到冰窟,千乘一见甘全,就忍不住扶棺痛哭。

“陛下,你的身体不适合在此久待。这都是丞相拼了性命换来的,要保重啊。”

千乘吸了吸鼻子,点头说知道了,让他们退下,自己想独自待会。

“…节哀”鱼前拱手,鱼仲还想拉走千乘,见哥哥不再坚持,也只好施了一礼。

午后,千乘才终于舍得从冰窟中走出来,夕阳打在他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鱼前鱼仲守在门前,见千乘出来,都震惊的看着他。

“好冷啊”千乘搓了搓手,眼睛肯定哭肿了,只是已经没有了隐藏的必要。

“陛下,你,你的头发…”

“我的头发?怎么了…”千乘一时适应不了外头强烈的光线,本就视物不清,一缕白轻飘飘的搭在自己肩膀。

“下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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