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和祁渊一同回到城西小院时,杜月手持一把薄扇,在院中间放着的躺椅上晒太阳。姜满则是坐在一旁,像是被习惯慢慢教化,又像是被某种名为前世之缘的羁绊牵扯,今晨杜月说了句想吃烧烤,他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市集买齐食材和炭火。
现在肉还在烤架上烤着,薄薄的肉片上刷了籽油,飘出诱惑的香味。
“咦,你俩回来啦?”
听姜满出声,躺椅上的杜月只是嗯嗯点头打了声招呼。
她看起来十分享受小院中的生活。
姜满忙得脚离不开地,“你们去洗洗手,再等上半刻钟,烤肉就能吃了,正好,我今天肉买多了,要不然不够我们四个人吃。”
阿离和祁渊对视一眼,齐齐去了水井边,祁渊挽起袖子,挑了半桶水上来,阿离将双手抽出放在半空,等着祁渊为她舀水洗手。
哗啦啦。
清凉的井水留过纤细的双手,泼在了绿意盎然的草地上。
“姜师兄他,也是当年的人?”阿离记得那日她冲进包房时候的场景,和姜满有着同一张脸的人坐在祁渊对面,衣着风雅,面带微笑,是全场仅有的对她表现和善之人。
“嗯。他原先的名字是桑满,天界风神。”
“那他?”
祁渊知她所言之意,解释道:“他是除了记忆下凡的,与我和窦英不同。”
说话不再带着欺瞒和试探,二人之间的氛围倒是意外变得轻松。
“祁渊?”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一下你。”
阿离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空落落的。她先前渴望得知的记忆,如今变得触手可及,这也证明,她先前决定要做的事情,必须要做了。
阿离抬头望着,将祁渊从疑惑地看她转至不自然的害羞偏头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她总是喜欢直抒胸臆,“你害羞了?”
“没。”祁渊突然干净利落地为自己来回洗了几次的手。
见对方这副好欺负的模样,阿离愈加放肆,“耳朵也红了。”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热的。”
这下耳朵真的红了。
“借口真多。”阿离笑弯了眼睛。
姜满下厨的手艺似乎是时好时坏,比如现下这顿烤肉,每一片薄肉上都均匀地涂满了姜满牌特制秘酱和新鲜籽油,每一口都无比满足,无比好吃,但前几日早餐的白粥一经对比就显得索然无味了。
“师兄,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轻易煮粥了,”阿离斟酌着语句,努力让自己的话不那么伤人。但她也许不会聊天,因为短短一句话,便让除她以外的三人愣了愣。
姜满:“粥?”
“就是每天早上的白粥。”
这两日在山林里,少不了风餐露宿。肚子两日未进佳肴,阿离瞬间觉得狐生失去了意义。
她可以失去一切,独独不能失去美食!
尤其不能委屈自己。
姜满:“呃……”
祁渊:……
气氛瞬间凝固了,阿离也觉得自己这样做的不对,于是,她换了一种更加委婉的语气,“我的意思其实是,如果可以的话,不用做我的那份。”
“没事的师兄,不用觉得灰心,只是一顿早饭而已。你休息会儿,然后让……让你师弟来!”阿离拍了拍祁渊的肩膀说道。
姜满:“呃……”
祁渊:…………
不明真相的杜月开口说道:“哎呀,阿离,你就别为难他们了,你不知道吧,其实每天早晨的白粥都是祁渊煮的,依我看,以后还是多辛苦辛苦姜满吧。”
姜满用手肘戳了戳杜月。
哪知杜月错会了其中意思,她躲开姜满烦人的手肘,“我说的当然是真的啦,有一次睡不着,我还看见祁渊一个人在厨房生火呢。”
祁渊:………………
“其实,我觉得,白粥,也不错,哈哈。”
“吃肉吧。”祁渊将剩余的几片夹进阿离碗里,神色有些不自然,垂着眼睫,忽然讨好般说道:“我以后做点其他的,好吗?”
以后……
看着对方认真的神情,阿离忍不住愣了愣神,“嗯。”
祁渊的眸光落在她面前,柔情似水,阿离抵挡不住诱惑,没出息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又补了一声,“好。”
她陷得好深。
可她却始终没发觉。也许要一直到未来,等他们真正诀别的那日来到,她才会通过阳光昭示,看见一直被自己隐藏的心底。
等她再入梦吧,她很想知道,与他的全部。
饭后,阿离和祁渊揽下了洗碗的任务,期间祁渊问阿离有什么想吃的,阿离背了一遍扬州当地特色菜谱,她真的很爱美食,而且不挑嘴,除了每天早餐那碗清淡的白粥。
“不然我们今晚出去吃?我刚来扬州城的时候就看中了一家菜馆,里边人满为患,口碑也不错。”
祁渊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声好。他原本想在今晚露一手厨艺,挽回他在阿离心里的形象,可如果阿离想出去下馆子,那他自然也答应。只要她开心就好。祁渊想。
姜满:“师妹,外边送来了一封信。”
信是从妖都送来的。信里说,花月楼一事需尽快善后,请将证人杜月速速带回妖都,以给妖界一个交代,另附言,檀罗之毒已找到解法。
听阿离念完信中的内容,姜满眉宇间不觉染上了几分失落,“这么快……”
“师兄,你手上怎的还有一封?”
“哦,这是昆仑山的,师父得知花月楼成功被剿后,命令我和师弟早日启程返回昆仑山。”
姜满叹道:“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离了。”
“再留一日吧。”杜月不知何时来的,她站在门框边,亭亭玉立,“明日是谷雨,凡间常称,谷雨是春天的恩诏,谷雨过后常常预示着来年的丰收,为庆祝谷雨的到来,扬州城会举办开春以来最盛大的灯会,我们都去参加,正好,我也想和扬州城,好好道个别。”
“好啊。”阿离上前挽住杜月的手臂,“我们都应该和扬州城好好道个别。”
“走吧,天色尚早,我们去街上逛逛,挑一挑明日花灯会的衣裙。”她们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好和扬州城告别。
“你俩跟上,带好银子,准备结账!”阿离偏头,叫上了尚在出神的两人。
阿离来时就逢雨落,如今一月过去,扬州城早已被雨水淋了个通透,如今雨过天晴,暖洋洋的太阳晒在青石古城中,里里外外,是说不尽的舒服。
江南时兴轻纱锦罗,质地柔软,色彩温和,绣房中陈列了不少成品,花灯会在即,店里涌上了不少客人。
老板为他们介绍了店里卖得最火热的两款襦裙,一件淡粉,一件天青。
“好是好,可穿的人太多,不够特别。”杜月做过花魁,从前身上穿着都是独一无二的定制,扬州许多流行的款式,都是来自于杜月的穿戴。
花月楼倒台后,仙妖两界都给扬州城施下了清除记忆的术法,如今扬州城里的人们,再也不记得杜月这位曾风光一时的花魁了。
阿离说服杜月不要纠结和嫌弃,“人靠衣装马靠鞍,谁输谁赢,到时候一看便知。”
其实阿离更关注隔壁展示的男子袍服,其中一件深得阿离的心思,尺寸刚好和祁渊一样,就连它展示出的气质也是无比相似,真想立马看见它被祁渊穿在身上的样子。
不过,还是将它留给明天吧。
“这两件,加上那件,一起包起来吧。”
阿离大手一挥,祁渊的眼睛紧跟着亮了亮。
“等等,再加一件。”杜月毫不示弱。
姜满:嘿嘿。
这一夜,一定是扬州城最欣喜难眠的一夜。
不同以往,谷雨这天阿离醒得最早,祁渊今天并未煮白粥,反倒是上街买回了一袋香味十足的包子。
阿离吃过后交代祁渊,一定要穿上新衣才能出门。
阿离最怕节省的人,一个月来,祁渊来来回回只是几件款式简单的黑衣,于是她不得不在心里给对方打上节省的标签。
所以,趁着这次机会,阿离想看看不一样的祁渊。
昨日和杜月商量衣裙的归属,杜月说自己当花魁许多,红的粉的穿多了,想试试不一样的感觉,于是选择了天青。阿离是全世界最天生丽质的狐狸精,任何颜色都可以轻松驾驭,可爱活泼的淡粉,自然也不在话下。
这一天,似乎每个人都在尝试做不一样的自己。
日落黄昏,阿离妆容初成。
今日着粉裙,她一改平日张扬的妆容,一头乌发盘成一尾花辫揽在左肩上,辫子上点上桃花花辫,再用一抹柔和又不失活泼的粉嫩在脸颊两侧添上胭脂,她底子好,明眸皓齿,肤若凝脂,唇色粉里透红,近乎不用点缀,如一束明媚的桃夭,绽放于春天。
只是一双狐狸眼极具辨识度,骨子带出的张扬妩媚,是多少胭脂水粉也遮盖不住的美丽。于是,她本该在淡粉中变得乖巧可人,却因这一尾天生的张扬热烈而变得锋利,仿若一束带刺的粉玫瑰。
咚咚,几声敲门声响起。
是祁渊!
阿离迫不及待的起身,却因为慌张碰掉了桌沿的胭脂盒。弯腰捡起又要废时间,捡起之后还要细细检查妆容是否完美,发髻是否松动。确认一切无误后,阿离才提着裙摆跑去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