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昭宁没有马上回答她,她那双柳叶眼忽地弯了弯,嘴角勾着一抹笑,盯着秦杳:
“我一会儿再走,今天的工作不急,我们先把这些吃完,然后再去看看阿姨的情况吧?”
她的语气温柔,秦杳的心像是顷刻被包裹进一堆厚厚的棉花糖里,周身软软的,被慢慢滋润着,渗透进一点儿甜,也感受到一点儿暖暖的温度。
秦杳知道说不急只是靳昭宁为了留下来陪她的借口,妈妈今天估计是不会醒来了,她这一陪又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霎时,各种想法不自觉在脑海里跌宕起伏。
「明明要尽快制作出打样产品,才能赶上提前定好在下周的试水产品发布会……」
「明明这周靳昭宁都加班到很晚,和赵昕两个人饭都顾不上吃……」
「明明是自己的妈妈,和她也没有关系……」
「明明昨晚还不知道被什么事扰乱了情绪……」
秦杳秀眉紧锁,压着上眼皮,好看的杏眼被她挤成了三角形,没有血色的唇也有些微微的向上撅起。
靳昭宁觉得此刻她像只没有任何威慑力的小狗,可怜巴巴的但还是坚持瞪着她。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先送我。」
两人静默无声地僵持了一阵,最后以秦杳失败告终。
靳昭宁反手牵上秦杳,一边径直往电梯口走,一边说道:“我们还是直接去ICU门口,隔着玻璃窗陪阿姨 ,你能放心些。”
靳昭宁这会力气不小,秦杳拗不过这人,心底也实在担心自己的妈妈,没再和她争,乖顺地和她一块上了电梯。
医院人不少,电梯里有些拥挤,秦杳和靳昭宁就站在电梯门的开合处,身后全是高高矮矮的人头,但很安静没人说话。
就在电梯门快要合上时,外面传来好几个女人咋咋唬唬,有些儿急促的声音。
“诶!”
“等等等等!”
“别关门别关门!”
“我们还要上。”
秦杳伸手摁下开门键,电梯门再度缓缓打开,露出三位个头不高,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的脸,其中一位看着年纪较大的女人,一手挎着一个大大的布袋,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另外两位提着一小袋橘子和苹果。
她们一边硬是挤上来了,一边喘着粗气,向她道了个谢:
“谢谢大妹子。”
“没事。”
本就不宽敞的空间变得更加狭窄,靳昭宁被挤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反身抱住了离她仅有一个身位的秦杳,作势搂上她的腰。
秦杳忙不迭伸手扶住她,靳昭宁这才勉强稳住身子。
这一折腾,她们本就身高相近,就这么直直地对视上了,秦杳的鼻尖擦过靳昭宁的鼻梁骨,匆匆偏过头。
她们要去十楼,需要一些时间。
被女人的怀抱包围着,熟悉的木质香,和她轻轻喷洒在脸颊的鼻息,秦杳心里却不是雀跃,反而一阵兵荒马乱,女人关心的目光黏着她,让她心底更加的酸涩。
「妈妈还躺在ICU里尚未清醒,已经上了年纪的爸爸本来就心脏不好,更是不能再多受刺激。」
年纪轻轻的秦杳还从未想过,意外竟会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不自觉眼神中深深的悲伤中,流出一丝迷茫。
脑海里纷乱的思绪被刚刚进来的几人打断。
她们此刻正在窃窃私语,看样子像是三姐妹。
秦杳并不想听,但离得太近,她们的话就这么流进她的耳朵里。
“大姐,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和二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其中一个看着稍微年轻一些的中年女人在说话。
“是啊姐,虽然咱妈一直嚷嚷着要儿子要儿子,但是其实心里一直最盼着的还是你能去看看她呢。”
秦杳听到这翻了个白眼,瘪了瘪嘴,「呵……」在心底嘲讽了一声。
“老幺呢?”一直沉默的大姐开口了。
“他……他说他单位有事……”
“姐你也知道,他两个小孩要供着,还有个老婆也没工作……”
三姐还没说完便被大姐打断了,“行了,谁不知道他是为了把担子丢给我,才一直拖着不来照顾妈,呵!”
「没错。」秦杳在心里赞同她们大姐的话。
许是终于察觉到电梯里太过安静,三姐还想说些什么被大姐低声制止,电梯到7楼时她们便一窝蜂出去了。
秦杳盯着那三个中年女人的背影,一直到电梯门关上才收回视线。
她没看到靳昭宁此刻眸底掠过的一瞬异样。
三个姐姐一个弟弟,这样的组合在她们小县城并不少见,不少老一辈的人一定要生出儿子才罢休,儿子上头的姐姐们在成年后便相继化身为“扶弟魔”。
秦杳蹙着的眉头压得更深了,她忽的想到了秦父秦母。
自己的父母在这个小县城,思想却没被同化,在她小时候常听到周围的邻居亦或是亲戚在父母耳边吹着:
“赶快给秦杳生个弟弟吧,家里哪能没有儿子呢,趁着还年轻生一个,一儿一女,到时候女儿还能帮你们带带小的呢!”
每每说出这些话的人,都会被秦父秦母反击,最后总会被一句“关你什么事?”打发,自讨没趣、蔫蔫的走掉。
秦父秦母一直没有要第二个孩子,本就宽裕的家庭,又只有秦杳一个女儿,更是把所有好的都给秦杳用上吃上。
她从小便一直是周围人羡慕的对象。
收起回忆,秦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暗自抚平内心的焦灼,定了定心神。
「爸妈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要好好守着妈妈。」
陆续又下了几个人,电梯空间变宽敞后,靳昭宁并没有松手,她看着秦杳眸光中的暗淡慢慢消失,淡淡一笑,紧了紧自己的手臂。
「看来不需要我太过担心了。」
“叮,10楼到了。”电梯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两人各自飘飞的思绪。
秦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女人怀里,微微红了红耳尖,移开了点距离。
靳昭宁转身前稍稍一瞥,捕捉到了这一小细节,又再扬了扬嘴角,牵着秦杳走出电梯。
尽管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但昨晚在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好似就这么悄然无息地溜走了。
比楼下更加浓郁的消毒水味充盈着鼻腔,走廊静悄悄的,她们也没有说话,快步走到了ICU病房门口。
隔着一扇小小的观察窗,秦杳看到了秦母。
周围被无数管线、各种仪器包裹着,孤零零的躺在一张病床上,秦母身上盖着白色床单,只露出了一个头。
她双眸紧闭,脸上往日的精神头一扫而空,脸色苍白,戴着氧气面罩,雾气随着鼻息印在面罩上,时隐时现。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秦杳见到这一幕时,还是瞬间红了眼眶。
靳昭宁察觉到她的变化,紧了紧她握着的手。
就是这一动作,秦杳忽的鼻腔深处泛起一阵酸,本来还只是在眼眶打转的眼泪,终于没忍住顺着脸颊滑落。
靳昭宁拉着她到墙边的铁质靠背椅上坐下,侧身对着她,伸出食指,用指背轻柔抚去那行眼泪。
靳昭宁知道秦杳一直在强行调整自己的状态,但任谁看到自己心爱的父母这般模样,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没有再看秦杳,一只手从秦杳身后越过,抚摸上她的头,侧过身,手往自己的方向稍稍用力,示意秦杳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哭会吧,我不看你。”
秦杳止不住眼泪,抬眸望了会靳昭宁在白织灯管下的侧脸,神色认真但温柔。
她抽泣间还能闻到女人身上的清香,悄然无声地抚慰着她,秦杳愣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的把头靠在了靳昭宁的肩膀上。
靳昭宁还真没再看她,搭在她头上的手默默移向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轻轻的,很有节奏。
她很有耐心,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四下张望,只是盯着前方的白色墙壁,就这么重复着这个动作,像是在安抚几个月大的婴儿般。
秦杳肩膀微微颤抖着,双手掩着自己的脸,哭得没声,应该说她只是默默的在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女人没了动静,靳昭宁这才偏头望去。
秦杳垂着头,窝在自己的锁骨处,双眸紧紧闭着,呼吸平稳,就这么睡着了。
昨晚折腾着给她送汤,被自己赶走了,今天又赶来医院,神经紧绷,是该睡了。
她又盯了一瞬,发觉秦杳早上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没有血色了,白得像是一张纸。
内疚歉疚的情绪忽地再次涌了上来,势头比今晨还更加强烈。
「如果我昨晚再伪装一下就好了,小杳也不至于……」
「对不起。」她在心里深深的道歉。
靳昭宁阖了阖眼,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山根,脑海里浮现出昨晚赵昕问她的话,以及陆姨对她说的话。
她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突然闪过一丝念头。
「我是不是就不该接近她。」
想着想着,靳昭宁也就这么坐着,沉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