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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应该得到教育——”女人大声地说道。

校长手帕按压住额头的汗滴，尽量平稳地说道：“也许只是一个误会呢，夫人？”

“所有人都可以证明！”这样没有明显站队含义的话语显然只会让眼前这个女人更加地愤怒。她皱起地眉毛在对着角落坐着的某个男孩时稍稍往下落了点、语气也变得柔和些：“小介。”

她再次转向校长时，仍然时保持愤怒的模样，校长毫不怀疑幼崽在身后时母狮将会有多么凶狠。

愤怒的母狮继续朝他发难：“我实在不能理解，这样的孩子凭什么留在学校！？在他不止一次伤害其他同学之后？”

“也许我们可以稍稍等母亲到了之后……”

“那究竟要等多久？……”她的情绪稍微平息了点，看上去至少可以对话了。

校长保证道：“很快。”

他的视线转移到角落的另一个男孩身上，然后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但这个男孩——一个名叫灰原雄的男孩，他谁也不看，只是低着头在心底默数。

1、2、3……33、34……然后在某个突兀的数字打断后重新回归到1，直到他已经不记得是多少秒之后校长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他的母亲焦急地赶来——杂乱的头发以及胡乱搭在身上的外套，她在进入校长室的那一刻停住了不动，先花上了十几秒打量了自己儿子，才算放下心来、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校长先生。”她的目光慢慢移到在场的其他人身上：“是……长川夫人吗？您好。”

事实上，长川夫人有一点怔愣，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像是那种会养出坏孩子的母亲。她个子不高，脸微圆，笑起来的时候有浅浅的纹路，不显老反倒显得相当亲和。如果不是在这种场景，长川夫人也许很愿意和她在咖啡厅聊一聊。

但现在是属于母亲的战斗时刻。

长川母亲深吸了一口气：“我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我的儿子遭受了突然的袭击。”

“而理由竟然是。”她看向那个耸拉着脑袋的孩子：“所谓的‘我只是驱逐了小介身上的怪物’。”

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了。

*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7岁，8岁，还是什么时候。他本来正在和朋友聊着昨天的电视剧、家里母亲姐姐妹妹们那副吃惊的傻样，灰原雄笑得仰头晃脑、只差连眼泪也被甩出，他眯起了眼睛，而复又睁大——

他的嘴唇都在颤抖，朋友看的也停止了笑，困惑地问“怎么了”，而灰原雄只是迟疑又惊恐说道：“有怪物——！”

那算是灰原雄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被找家长”，他在大人面前尝试描述怪物的样貌、动作，但快要冻住的气氛中他只能慢慢闭上了嘴。可能是我看错了吧，灰原雄低声说。班主任犹豫地暗示着“他可能有压力精神不太好”之类的讯息（但小学生能该有什么压力呢？），而母亲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有一种“终于到来了”的荒唐感。

母亲牵着他的手，他仰着头怀揣不安地问：“妈妈，我有病吗？”

“你没有病。”她说。母亲看他的眼神让他想起前几天他们在路上遇到流浪狗时母亲露出的眼神，可惜又有点怜爱，还有些遗憾。母亲说：“这是一种天赋——虽然大部分人都不会理解。”

灰原雅美在未曾当母亲的很多年前……也就是她年幼的时候，也曾听说过祖辈传下来的故事，他们的祖先中也曾出现过“阴阳师”一样的存在，只是后人没有遗传到此天赋，也就慢慢失传了。

那时候灰原雅美也曾持着树枝假装与所谓恶灵搏斗，随着年岁渐长，她觉得只是当时老人给孩子编撰的故事，直到老师讲述的时候，排除掉灰原雄绝不存在的撒谎可能和掉极低概率的真实癔症，她突然意识到。

阴阳师，与恶灵。

但是，已经没有人可以教授雄了。

*

灰原雄慢吞吞地跟在母亲身后出来。

两个人都没出声，只是慢慢地往校园外走。

现在距离放学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就连参与运动社团的同学都已经走的差不多。

灰原雄仰头看了眼天空，推测到家的时候应该就要天黑了。

“一定要管 ？”母亲没头没脑地问道：“他们绝不会因此感激你，还会一起孤立你、把你当作异类。”

灰原雄回答道：“……我没法只看着。我不想看着他们死掉……”

“如果只是看不惯我，把我视作空气，或者找些借口打压我。”他抬起头：“我也……没办法当作没有看见。那是生命，妈妈。”

日本是个要求“合群”的社会，除非真的优秀到哪怕潜规则也无法约束的程度。

而他这双眼睛绝对不是符合世俗接受“才能”。

但既然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别人怎么想就不再重要。

灰原雄摸索了很久，才能够跌跌撞撞消灭一些“恶灵”，他原以为未来也是如此，消灭掉一些恶灵，像漫画里不为人知的超级英雄，某一天遇到了理解他的人，又或者在此之前死于一些远比他强大的恶灵手上。

直到某天，自称监督的人敲响了灰原宅的门。

那位监督嘴里说着什么咒术界、什么咒灵、什么东京高专，优秀的老师、奖金、就业之类灰原雄听着似懂非懂的东西。

“虽然灰原同学目前处于休学状态，学业方面可能有些困难。但愿意入学的话也完全没有问题，毕竟我们对这方面没有什么要求嘛。流程我们这边会搞定的。”监督总结道，他和善地问道。“那么，还有什么想问的？”

灰原雄迟疑了会儿，低声问：“那个东京高专里，都是和我一样的人吗……？”

监督愣了一下，像是听到小孩问“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之类的问题，因为是理所当然毫无疑问、所以这么认真问出来反而显得孩子们天真到可爱。他笑着回答道：“那当然了。今年的咒术高专……嘛，准三年级的几位前辈可能不常见。准二年级的话有三位相当出名的人才。至于你的同期，目前暂定两位，听说也都是不难相处的人。”

灰原雄双眼亮的吓人，坐在一旁的母亲打量了他两眼，最后咽下了担忧的话语。

在过去的某天晚上她感到口渴，于是穿上拖鞋想去楼下倒杯水。在经过儿子门口的时候，却听见了小声哭泣的声响。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那声响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才慢慢离开。

灰原雄初二那年，出现了抑郁倾向。医生的建议是更换环境。

但转校也不一定能改变这种状态。

综合考虑，母亲为他办理了休学。

拥有音乐天赋的人、拥有运动天赋的人、拥有语言天赋的人……他们会受到赞扬、受到吹捧，被鼓拥着走上社会所承认的道路。

唯独这种名为“术师”的天赋，决计不会被普通社会接受。

可他本该大放光彩啊！作为母亲，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形下说“不”。

*

“喂，灰原！我说——”

他木木地循声望去，他那位神奇的同期生坐在对面、抱着手，脸上带着与她平时作风完全不相符的些许嘲弄。

“你，和这家伙。”她毫不客气地说道：“真的很熟吗？”

“……”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只是几秒。他陷入了短暂的怔愣，所以难以判断那段时间具体是多久。刚刚又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多年未见、关系不好的同学在说些什么。记不得了、记不清了。世界随着他的大脑一起变得空白且沉默。两人对视着、而她的眼里闪烁着好像要燃烧一切的摄人光芒。

他突然想起了初遇时的情景，那时七海站在他的旁边，有些好奇又强装着成熟。而灰原仰着头，看少女盘着腿低头看来，随意又率性。

“我们……”灰原沙哑地回答道：“我和他，不熟。”

他没去看其他人的表情。紧绷的肩膀忽然能够松展开了。

原来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选择，原来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