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去吗？”大厅里椅子成扇形已经摆好，几个原本围站在前台聊天，应该是业务部的业务员也各自坐到了位置上。周兮其实并不急着过去。

“走吧，我带你占个最后面的位置。”

“你这个月业绩不好吗？”

“……你？”程觅语气已经很好的表达出了为什么你什么都懂？…

“我真的刚毕业。”周兮一脸正经，眼神带笑。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程觅是真有这种错觉，而这错觉绝对是周兮给的。

“当然没见过。走吧。最后几个位置快没了。”

两人挨着角落坐好，陆续有人来他们身边坐下，分部唯一的女设计师也从工地赶了回来，周兮认真地看了一圈四周，偶有与人眼神相撞的，都主动朝他们礼貌微笑。

名创分部开月度大会，人都坐在大厅。这个时候如果有客户来，客服会把客户引到单独VIP间。

很快，来人便将大厅座位坐满。谢工从前台挡板后方走出来，他身后跟着三个人，依次坐到前台内部的座椅上。

谢工落座后，习惯性的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记事本，随即出声道：

“先有请我们分部新加入的设计师周兮，做自我介绍。”

。。。

坐在前排的人，此时基本都回头了。周兮算是一次看清了所有人的脸。

真是有点尴尬了…

周兮其实很欣赏谢工开会的风格，还曾以他为例，让毛叔交代他的几个高层，开会不要前缀太多，啰里啰嗦。然而现在吧…或许偶尔有点前缀也不是不可以…

早已经忘记曾经的自己是如何反应，年轻时面对此场景，即便紧张，也应该是勇敢并饱含激情的，这是职业生涯的开始。但是现在，周兮真的很尴尬啊……

她站起身，继而侧弯腰慢慢放下手里装样子的笔记本…没有笔，再次站直身时，面对这一堆还回着头的好奇目光，缓缓道：

“大家好，我叫周兮。路漫漫其修远兮的兮。很荣幸，也很幸运能加入朗山分部。我会用最快的时间，适应这个新环境，谢谢大家。”

……

谢工带头鼓了掌。

待周兮坐下来，程觅小声的说：“太谦虚了，你明明已经适应了。”

“掌声也没能掩盖你的讽刺。”探究的目光还没有完全离开，周兮小声回了程觅，头也微微低了些。

“从工程部开始。”

谢工刚扭过脸，坐他身边的工程部主管立马接了话，一秒不带耽误。

“目前我们分部，在施工地数，21个。本月新开工地数3个，预计本月收尾5个，年前总收尾13个，本月预计收回尾款工地，5个。本月无安全事故报告，无投诉，无罚款。无不良返工。”

工程部是唯一一个在分部月度会议前，先组织隶属朗山分部的项目经理提前开小会的部门。

会上由各个项目经理向工程部主管汇报本月的工地进展情况。然而工程部开会，一贯是分部动静最大的会议…这里面有拍桌子砸地板的、有赌咒发誓的、有跟风大笑的、有从头到尾骂骂咧咧指天画地的。工程部主管从一开始的庄严肃穆，到最后老妈子一般苦口婆心和稀泥…一个会议开下来四五个钟头，旁边坐着的工程部小文员，一年到头换了四五拨人……

“不是吧老耿，无罚款？质检回传的单子都发到我这里了，说现场烟头丢得到处都是。”坐在谢工右手边的是分管设计部的经理石工，他一脸好笑的问。

“唉哟，当场就捡起来。捡起来了！质检有任务我理解，是吧。一个烟头罚50，50啊。师傅也是倒霉，刚丢到地上还没有一分钟，质检就来了。你看嘛，烟嘴子都是新鲜的。”

大厅里响起一阵笑。耿总痛心疾首，“师傅们不容易啊，干活困啊，关键还是太倒霉了！”

谢工此时开口，打断耿总的表演：“质检单子上面把烟头数改一改。罚肯定要罚。年底抓安全施工，要引起火灾你也保不了你的工人，其它工地以此为戒。”

谢工接着问：“假日港湾的客户投诉处理完了没有？”

提到这个，耿总一脸正色，义愤填膺：

“那个货不晓得是哪个动物园里放出来的牲口哇！”

大厅里再次爆出笑声。连同坐在谢工身边的石工也忍不住抿嘴。

“你们见过换了四任项目经理的客户没有？啊？！闻所未闻。倒霉，太倒霉了。”

周兮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客户，但从今天起，重新认识了耿总这个工程部的头头。

“他缺个捧哏。”耿总这声情并茂的一顿输出，程觅笑得眼角都有点红。

“他不缺，他一个人够了。”周兮也笑得深吸了一口气。

谢工不打算再让耿总开口：“业务部汇报本月工作情况。”

业务部的主管是个特别能聊的高壮汉子，周兮对他的记忆到是蛮深的，虽然是个极度能吹的人，但他做事态度认真人也坚毅。

在座的部分人，还没从耿总带来的愉悦中平复下来，业务主管已经汇报完手下业务团队统计的总预计来单数量，及预计签单金额。

谢工与石工都在各自笔记本上记录了汇报数据。

石工问：“预计的新来单中，需要设计部配合，提前备着的有哪些？”

“这个业务主管叫什么？”周兮问程觅。

“刘东。”

刘东说：“有设计部的鼎力支持，我们的工作就更有保障和保证了嘛。”

刘东说话有个很明显的问题，一句话来回反复表述，用词单一和重复。这是周兮对他还有印象的原因。但周兮觉得，这或许就是人身上的闪光点。词汇量的累积和深度知识有关系，这种早早出来社会打拼的人，哪有底子呢。可即便这样，仍是每一次在与客户交流中，努力攀谈达成目的……挺不容易的。

刘东：“设计部做的方案还可以在多一点，我们在前方拉单的时候，手握枪里的子弹也充足一点。”刘东打了个比方。

周兮心想，这个比方估计得罪了不少设计师。

“嗤！～～”

瞥了一眼满脸不忿的程觅，周兮：“你想喷他？”

“还尼玛做多一点？子弹不用人造，自己长出来？这群蚂蟥。”

案例多对他们确实是有用的。业务拉客户时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们针对您的户型有很多方案。

这个时期家装业务员的包都挺大，随身携带纸质户型方案册子。其实挺重的。遇到新客户，可以第一时间拿出来观看。册子里的方案越多，不管方案是否有效，首先数量就能提起业务员讲话的底气。

设计师与业务之间偶发的矛盾也在于此，方案是设计师花时间做出来的，到业务口里，显得这事儿就特别轻松，谁都不愿意自己做了工作还被藐视，何况还是头顶上长了个“我”的技术型设计师。

对于业务和设计的冲突，管理层相对乐见其成。毕竟这样反而减少了管理成本。双方太好了，公司利益就一定被侵蚀。

谢工：“这个问题会后我们一起讨论看需要再增加哪些。”

刘东：“好好。那，在看看我们业务部的成员还有没有要提的？”刘东点了坐在前一排的女业务员，“樊金花，你说说看。”

被点到名的女孩子，外貌看大概25、6岁。

“我之前跟分部反应过的，看领导能不能想点办法跟朗山一号那边疏通一下关系，咱们别墅区现在一套开工的都没有，那边已经有两家都包满了寻华公司的保护膜。招牌打眼的很，我带客户看工地都不敢往那边走了。”

谢工：“这个没办法疏通，客户没签到我们公司，不可能让我们贴。”

樊金花：“那跟物业处处关系呢？能不能把空着的别墅门口前面，就那些栏杆上包一下我们公司的保护膜？就说是帮业主保护围栏？”

这是肯定不行的，各家公司的保护膜上都印有公司名称。不说朗山一号的物业管理严格，这明目张胆的给人打广告，不如直接请人来举报物业收了钱。物业得罪不起开发商，也得罪不起各有来头的别墅区业主。

谢工估计懒得回答她的异想天开，没有吭声。

刘东：“还是要靠设计部的各位大师再努努力啊！朗山一号是我们的重点楼盘，离我们分部又近，这被别人抢走了肉还是心疼啊。各位大师尽快签单，尽快签单，啊！”

石工：“老刘你们也要多加紧加紧，先把客户约过来，对吧。我们设计部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等着你们搞单子来啊。”

谢工：“朗山一号高层区，开工数量目前我们最多。各个部门配合都很不错。老刘你这边尽管抓客户，别墅客户看工艺，可以带到高层区多看几家，我们还是很有优势。公司全力支持你们工作。”

谢工这话明显是打圆场了，别墅客户头顶上是写了四个字的，——我是别墅！

刘东：“……好好，朗山一号我们肯定死磕到底。那个，小王，你说一下。”

小王：“我有个情况要跟分部领导反应一下。”

谢工：“好，你说。”

小王：“我说出来得罪人我晓得，我也不是针对你赵工，星汇时代的保安当时也确实有点故意拦人。你们设计师有脾气，跟保安发完火就走了，我们还得站他们门口等客户，对吧？现在搞得我们进出也不方便，带里面的客户去看样板间，保安听到是名创的，就扯理由不让进。你们说麻不麻烦？我们花点小钱，买点东西给他们，先把这个事过过去，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发火之前，也麻烦各位大师多想想我们。”

谢工看向耿总：“工人进出呢？”

耿总：“工人那他们不敢拦，工人手上都提着工具呐，把他们搞急了，那不得打得，血流成河。”

工程部有工程部的人脉关系，这种事一般到不了工程部头上。耿总这弯管子话就绕得很恰当。明里诙谐打趣，暗示欺软怕硬。

谢工点点头。“赵工！”

坐在周兮前一排斜对角上的男人，应该是准备好了谢工会叫他。

“你既然说不是针对我，你现在把我名字当众点出来，算什么，呢？别人TM的欺到头上了，不吼他，难不成还要叫他一声爹？你处理了，我谢谢你，跟你添麻烦了，啊？！花了你多少钱，你告诉我，我出就完了嘛，没必要说得我多不顾及你辛苦一样。没必要吧。”

和赵松林这个硬脾气当众battle，小王这是有点想不开。

“赵工说话注意点！你，”

“我注意点什么？你注意了没有？”赵松林故意打断，“你们一口一个大师，膈应谁呢？你想当众聊这个事，就跟老子把前因后果摆齐了说，别TM缺三少四，待会人散了，又回头在背后哔哔！！”

“你是谁老子？嘴巴放干净点，跟谁TM来TM去的。”

“赵工！”谢工出声。几乎所有人都能预料到，没有这声打断，赵工一句“跟你”，绝对脱口而出。

如果不带脏字，赵工以上的反击无可挑剔。唯一带“们”的那句，“你们一口一个大师，膈应谁呢？”就足够让他身后站齐了设计部的人。小王的话里，只有后果不讲前因，再加一句打动旁人的“赵工发完脾气走人了，他们还得站大门口拉客户……”

“小王说得也有点可怜。”

程觅现在的反应，应该就是听了小王这段话的人，统一的心理感受。

“你替他委屈啊？”

谁心里都有柔软的一面，程觅回答：“有点吧。他们平时也挺辛苦。”

周兮点点头，辛苦努力是真的，景圳这个城市节奏太快。每个人似乎都在赶路。

“赵工忍不下去发了脾气，和业务站不站小区门口拉客户…有直接关系吗？”

程觅：“……？？…”

“以后站到哪里拉客户，是业务自己自愿的工作吧，他可以说赵工的行为增加了他们工作的难度，但不能因为引起了不便，就不理引起的原因，把个人的私怨，当众点名撒到另一个人身上，还要其他人以后发脾气前先想想他们…”周兮轻呵了一声，“简直道德绑架。”

程觅一开始以为周兮要问他发生什么了，一段分析听下来，内心震动…

“你们美国人思维逻辑很到位啊。”程觅用打趣隐藏内心的真实感受。

周兮瞟了他一眼，中气十足：“我是中国人！”

坐在前座的赵工也听到了整段对话。回头再次打量了周兮。周兮回视